寒冬臘月,即使是在雍陽國最繁華最熱鬧的京城,如非必須,老百姓還是寧願呆在烤著炭火的房子裏貓冬。
可這個正午的情況有些不一樣。
皇城北門那個專門用來處死在京城犯了罪行的地方,隊列整齊,麵容嚴肅的士兵將三十幾個男子從囚車裏拖了出來,稍稍使力就讓顯然已經餓了幾天,麵黃肌瘦的他們屈膝下跪。三四個執行官的手下一一在他們的頸銬上確認他們的身份,確認完畢便向執行官報告沒有異常。
執行官點了點頭,眼神朝著這最年長白發蒼蒼,最小的才十來歲的男子麵上目無表情地掃過,再抬頭望天,等到太陽升到正中,便是這群斬首之時。
北門的刑場附近,有一大片專供老百姓參觀犯人行刑的地方,這種血腥場麵,除非斬首之人是讓百姓恨之入骨的大奸大惡,平日裏根本不會有人特意來看,而今日,圍觀欄周圍幾乎是被圍得水泄不通,圍觀者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夫妻兩緊緊依靠著,母親抱著孩子,每個人的臉上都有著唏噓和悲戚,似乎對這三十多個男人即將遭受的命運不忍至極。
“唉,洛老侯爺是個善心的人,到了冬天會給京城的窮人派發米糧,捐助棉被。那麼個活菩薩似的人,還是皇親國戚,怎麼就要被斬首了,還全家抄斬。”一個四五十歲的老翁輕聲對他兒子說道。
“是啊,我們家去年還受過他的恩惠。小侯爺去年還高中了榜眼,如今……”青年男子輕輕歎氣,引來他身邊幾個民眾的輕聲附和。
“還能有什麼?沒聽說過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諒那小侯爺的長姐是當朝皇後都沒有用。”
“這究竟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公告上寫的是謀逆,我們這些小老百姓,當然也隻能他們說什麼我們聽什麼了。”
在一片唏噓的談論聲中,太陽終於爬上了香的最頂端,老百姓不再說話,隻見執行官將手上的執行令往地上一丟擲,三十幾個膀大腰圓的屠夫舉起了刺得人眼暈的屠刀,往下砍去。
“不——”沒有人知道,人群中有一個體型較小的青年,起先一直藏匿在老百姓之間,聽他們的討論,痛苦地將拳頭緊緊握住,指甲掐破了手心都絲毫感覺不到疼痛。而到了這一刻,到了他一家三十多口人馬上就要死於屠刀之下之時,他再也忍不住發出一聲悲鳴,似乎要衝出去,卻被一個高他兩個頭的壯碩男子一把扣住,一手捂住嘴不讓他繼續叫喚引起那些官員的注意,一手拖著他穿過人群往遠離刑場的地方帶。
直到跑入了城郊一處道觀裏,男子才放開了他,鎖上門,沉聲道:“剛才得罪了,現在,你可以哭了。”
慕容渠的臉因為被男人大力地掐著,而有了一些難看的紅印,亦或是悶了太久,他的臉色有著不正常的紅暈,他粗喘了幾口氣,像是回過神來自己已經被帶離了法場,恍恍惚惚地朝男人看一眼,搖搖頭,大睜著眼睛,眼淚卻是一滴都流不出來。
“公主,你不要這樣,哭吧,哭出來會好受許多!”原來,這個青年並非真正的男子,而是女扮男裝,甚至身份還無比尊貴,是當朝的大公主。
慕容渠像是沒聽見男人的話,還是不斷地輕輕搖晃她的頭,眨了眨空洞的雙眼,問:“他們,都死了麼?”
“我就不應該帶你去法場!”男人咒罵了一句,狠狠地打了一下木質的桌子。
“我姥爺、舅舅、表叔……全部死了……是不是?”
“……”
“死了,都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們,輝揚,我救不了他們……一個都救不了……”她好像終於難過了起來,剛才麻木而空洞的表情仿佛裂開了一些鬆動之處,雙手像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繩索一般抓緊了姚輝揚的衣服,終於爆發了,嚎啕大哭。
“哭出來,哭出來就沒事了。大公主,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自責。我……”顯然,男人也不是什麼知道該如何安慰人的,笨拙的安慰話語在口舌之間打著轉,手在慕容渠的背後想拍拍她,最終礙於身份,沒有動,隻是像棵大樹一般直挺挺地站立著,任她哭鬧和依靠。
他的大公主,從在深宮裏養尊處優、衣食無憂的金枝玉葉,淪落到如同過街老鼠一般不敢必須在京城隱匿著身份才能不被皇上發現,可為了讓她早日出現,盛怒之下的皇上顯然不吝嗇於將他的怒火發泄在所有和大公主有關的人身上,無論是當朝皇後的娘家人、亦或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
慕容渠淒厲的哭泣聲慢慢地平緩下來,她好像是想明白了哭泣是她現在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因為眼淚對任何事情都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