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有些發惱,但是很快就釋然了,覺得悶騷算不上是個貶義詞;因為他也是天蠍座的。他問女鬼:“你能不能變成這樣啊?”
女鬼皺著眉頭,撇撇嘴,指指畫像說:“就這樣?”
書生說:“是啊。”
女鬼說:“一模一樣?”
書生說:“一模一樣。”
女鬼拿起畫像來左看右看,滿臉不情願的樣子。書生說:“怎麼,你變不了?”
女鬼沒好氣地說:“變得了!誰讓我是個鬼呢?”於是她拿了畫像,悶悶不樂地走到帷帳後邊去。書生又羞又喜又緊張,坐在破椅子扭來扭去,好像犯了痔瘡。
一會兒,帷帳後走出一個人來,頭發像墨一樣黑,皮膚像紙一樣白,眉如遠山,目如秋水,真是一個絕色美女。書生看見了,全身神經緊繃繃,手腳都抽起筋來;這個女人真和他畫的一模一樣。書生使勁兒咽了一會兒唾沫,嘶啞著聲音說:“像倒是像極了,不過,我畫的是水墨畫,你變起來,難道也變個水墨的不成?好歹整個二五六色的給我看吧,如今你這樣一個灰階的人坐在我麵前,就算是美女,我也得怕怕的吧?還是你本來的相貌有人氣多了,現在這樣,我看得渾身發冷……”
那美女站起身來,又走回帷帳之後。一會兒女鬼走出來,把畫像往書生麵前一丟,說:“你不是要我變得一模一樣嗎?我變得可有半點不同?這總算是美女了吧?你卻反倒來怪我!”
書生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訕訕地說:“我以為……我已經把那種意境表達得很明白了。”
女鬼翻翻白眼,扁扁嘴,說:“意境?什麼意境?在哪裏?在哪裏?我看不到,我不明白。”
書生被她一陣搶白,噎得說不出話來。他沉默地坐了一陣,把筆墨紙硯都收起來,開始整理行裝。
女鬼說:“你幹什麼啊?”
書生說:“我要去拜訪天下的繪畫名家,請教他們把畫畫得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方法。等我學成之後再回來這裏,到時候,我一定要你看個明白。”
書生連夜走了。女鬼一直站著不動,看著他往大路上走去。他始終沒有回頭。
書生從此開始走訪天下繪畫名家,請教畫美女的方法。名家們教導他說,畫人要畫出她的神采,至於麵目身形,大概樣兒差不多就行了,不用較真。他們拿出自己得意的作品給他看,指著畫說:“就照這麼畫!”書生從這些畫中都看到了美,但是假如把這些畫裏的美女分毫不差地搬到現實中來,都能把活人嚇死。於是他謝過了名家,轉身離去,繼續他的旅程。
後來書生聽說在這塊大陸的極西邊,太陽落山的地方,那邊國度裏的人金發碧眼,用小刀刮了油彩在布上作畫,畫出來的人物血脈生動,與真人無異。於是書生打點了行裝往西走,經過絲綢之路來到波斯,又從波斯到了歐洲,在那裏學習油畫的技巧。
多年以後,書生再現中土。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掌握和真人一模一樣的畫法,所以要回來畫給女鬼看看,由她來做定奪。
書生又回到了從前畫畫的地方,破廟已經整個兒塌掉了,遍地的殘磚斷瓦,隻有半麵院牆還立在那裏。書生在牆下坐了整晚,女鬼沒有來。
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書生站起來,撿起一塊碎磚,在牆上寫了一幅畫。畫上的少女相貌平平,不過中人之姿。然後書生轉身離去,再也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