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封信在路上(1 / 1)

心情

作者:王小妮

有人問:現在還有人寫信嗎?在這個電訊發達的年代。寫信這種事兒,像現代很多舊事一樣徹底萎縮了。

可是,我照樣寫信,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分別寫了五件事情。我希望它們五個慢慢悠悠地向北走,用老年人喝下一杯濃茶的那種速度,類似坐著20世紀四十年代的有軌電車,在黃昏裏環繞城市。現在,我的五封信都正在路上,在向北的路途中。五個取向,都插入中國的內陸。每一封信上都有我貼上去的價值50分的“中國民居”郵票。普通的信件在1997年已經不能航空。它們緊貼了生長著莊稼的陸地行走,然後,空洞地過橋。按時間,它們正在橫跨長江,一封朝上海方向的信件,可能已經看見寬寬的一幅黃濁之水。而朝重慶方向的,可能正看見一條險峻的紅水。

都說古人悠閑,可古人也有緊急到火燒眉毛的事情。用快馬輪換著送信,沿途的驛站散發出一片馬鼻子裏的氣息。今天緊張,但今天也有緩慢優雅的時候。比如,和五個人分別說幾句不重要的話,然後讓它們散淡地跟著帆布口袋走在漫漫郵路上。

我曾經看見一個人同時接聽兩部電話,那種左右開弓的姿勢,讓人感覺十分誇張。我也曾經看到過一個人同時看兩台電視機的事情。但是,信這種東西很尊貴,再忙的人,也不可能同時看兩封信。一行字,將固定地占有人的最短時間。人在看一封信的時候必須專一,這是信的高貴之處。

十年以前,有人從日本寄來一封打印的信件。那些鉛字說:我已經可以用打字機了!我很懷疑這信,翻來覆去,沒有看見這個人的手跡,連他的姓名也由打字機出品。在感覺中,我不認為我收到過這個人的信件。沒有人的痕跡,那些從色帶上摩擦出來的黑疙瘩,使我不相信。

我的五封悠悠的信,都還沒有到達對方的城市。我隻花了不足三元,就預先完成了麵向五人的談話。如果一個人想越洋說話,他用掉將近200元人民幣換取那些聲音。我覺得這簡直是一個諷刺,漆黑無底的黑色幽默。

一絲不苟的自動係統,輕鬆自如地扣掉了那些錢。它們從一個人的銀行戶頭上消失。而我那五封信還在路上,我發出的聲音正在飄過遼闊的山河。

有的人能用腳走路,還能用手走路,這有點兒滑稽。兩種走法的感覺,截然不同。我喜歡向周圍發出緩慢的聲音,喜歡總有信在路上不緊不慢地走。

摘自《傾聽與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