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情海浪花(1 / 3)

我與你揮淚相別回到學校後,一直忙於開會和開學前的準備工作,緊張得不亦樂乎。

第五天下午,風和日麗,豔陽高照。我在操場上遇到著裝時尚的餘琴韻,四目相視,一刹那間都窘迫地停下步來。

她愣了一下,眉宇間有種清涼如煙的不悅,緩步走過來,神色黯然地說:“你回校幾天了,一直在回避我。我捫心自問,沒有什麼地方對不起你。你可能是移情別戀了吧?”

她向來性格內斂,少言寡語不苟言笑,但感情細膩,心細如髪絲。我回校後對她的刻意疏遠,難免使她有所察覺。我感受到她投來的怨艾目光,雖然早有思想準備,但仍不知所措。前言不搭後語地說:“不是這樣的……因剛剛開學……太忙……我……”

“那怎麼變得陌生了?從不與我謀麵?你去前不是說回來時,要給我帶來驚喜嗎?你怎麼……”她見幾位同事正說笑著走過來,便欲言而止。待同事走過身邊後,溫情地說:“這裏不是長談的地方,夜六點半在老地方見!”說完,她歎息一聲,從我身旁擦肩走過。

我默默無語地轉身走回宿舍,麵壁而立,百感交集。窗外傳來學生的琅琅書聲,我茫然地移動目光,望向校園。

我們桃源小學是中心完小,座落在城郊一處山清水秀、景色怡人的山坡旁。校園四周旱地裏山坡上,到處種滿了品質優良的水蜜桃樹。校園內綠樹成蔭,桃花似錦。學校的規模較大,有二十幾個班級千餘名學生,幾十名教師。教師中男女比例懸殊,女多男少。女教師住在新建的宿舍樓上,十幾位男教師住在這幢三十年代的西式兩層樓房裏(據說該樓原先是意大利傳教士的教堂。解放初期成為區政府,前幾年這裏辦學校,才改為辦公室和教工宿舍)。青磚牆上攀滿了爬山虎,碧綠的葉子和或粗或細的藤條相互纏繞,給人帶來清靜深幽的感覺。

我移眼望著窗外青翠的山峰,茂密的桃樹林,彎曲的小渓,分外妖嬈。眼前閃現出與餘琴韻交往的一幅幅畫麵。

她是前年從大都市學校畢業分配來的青年教師,年長我一歲。她精通業務專業水平高,講課緊扣重點,聲情並茂,班級管理工作尤佳,師生好評如潮,學生家長視她為辛勤的園丁,校內外都有良好的口碑。因此,我來校後,常和她一起探討教學工作,交流學生管理經驗。討論如何用德、智、體全麵發展的師魂去塑造學生的心靈;用無私奉獻的師德去陶冶學生的情操;用勤奮踏實的師表去鼔舞學生奮發向上;用我們的實際行動來譜寫出當代青年教師華美的奉獻之歌。由於我和她都是單身青年教師,沒有家事牽掛,節假日也無處可去,便常在一起談工作、談生活而頻繁接觸,漸漸日久生情,滋生了一波美麗的生活浪花。

有一次散歩時,她毫不諱言地向我訴述了自己身世:她出生於某大城市一個不大也不小的民族資產階級家庭。父母都是留學英倫,學有所成從國外歸來的精英。民國時期經營兩家紡織廠、一家百貨公司。她那知識淵博、善於經營的父親主管工廠;深謀遠慮、有經濟頭腦的母親打理公司生意,事業興旺發達。解放後,企業仍辦得紅火。前幾年,國家對私營工啇業進行社會主義改造,實行公私合營,父母改任私方廠長、經理。二人仍一如既往地忠於職守,力所能及地踏實工作。

她上有一個哥哥,四年前在京城一所名牌大學畢業,被選拔為留蘇預備生,但在即將出國赴蘇聯前夕,估計可能是出於家庭成份的負麵影響,改為留校當老師。由於兄長在外地工作,又下無弟妹,她成了父母的掌上明珠。

她伯父是位飽學之士,在美國一家跨國公司任董事長。叔父是黃埔軍校畢業的一名愛國將領,犧牲在抗日戰場的台兒莊戰役中。舅舅是英國一所大學的知名教授。

她可算是出身名貴,不說是名門淑媛,也稱得上是大家閨秀,知書達理,但社會關係比較複雜。

她前年中專畢業時,為了擺脫家庭優越的生活條件和政治上的負麵影響,決心走自己的道路,主動申請支援內地建設。父毋雖依依不舍,但還是理解她、支持她的選擇。

她說話輕言細語,聲音像流水一樣好聽。她坦率的敘述體現了對我信任,我露出孩子般天真的笑容,說:“你能決心走出繁華大都市,溫暖的家,來到山區小學任教,很不容易,也很了不起。今後的實踐會證明,你選擇的道路是正確的。”

接著,我向她談起了我貧窮的家庭和童少年的艱辛生活。

她莞爾一笑,坦然地說:“你自小就經曆了一番磨煉,這是好亊。窮苦家庭長大的孩子大都成熟的早,正如人們常說,‘窮人的孩子皁當家’嘛。窮,也往往是人生的一筆財富。”

通過這次長談交流,我倆接觸更多了,彼此間更親近了。

有一次,與她同時分來學校的閨密,亭亭玉立、唇紅齒白、清秀美麗的關琳在與我交談中無意間透露:“琴韻家境頗為殷實富裕,有多處產業,住花園式的別墅洋樓,出門以轎車代步,家務有傭人操持。﹙這在那個年代,是極為罕見的富裕家庭﹚。即使在現在,除了有豐厚的定息外,二老的工資收入仍不菲。”

我當時認為,沒錢太艱辛,但對錢多錢少沒有多少概念,更不知道錢本身有多大的魅力或魔力。對社會上強調出身和階級觀念也比較淡薄。認為她工作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生活儉樸,為人熱情,處亊低調,除了服裝比較時髦外,根本不像是個大資本家的千金小姐。仍一如既往地和她走得很近。

隔天,我和她在山邊桃園裏散步,天南海北地海聊,歡歌笑語聲在山林中回蕩時,我不禁語氣平淡地提及關琳所說的話。

她不以為然,歪著頭嗲聲嗲氣地說:“我想你不會俗氣在意這些吧?我很淡定,希望你也能如此。”

“我純粹出於好奇心,勿介意。請相信,我不會熱衷於世俗化的東西。”

她是個比較轉統、低調的人,待人接物質樸不張揚,從不因為家庭經濟條件較好而輕狂冷傲,讓我對她更有好感。周末往往一起進城看電影、看戲,往返途中交談甚歡,樂趣盈盈。

人們常說:常在花中走,難免不生情。我對此話頗有體會。漸漸地,我倆感情逐漸升溫,好像誰也離不開誰了。

她常悄悄地塞給我一把家裏寄來的大白兔奶糖、華夫餅幹或進口巧克力。我並非是個饞貓,但在那副食品特別缺乏的年代,能有一點稍好的飯菜,打一下牙祭也是件幸福的亊。何況這些洋東西在我們省內可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稀罕之物,因此,這些美味也表示出一種情誼。我這個“土包子”還從未吃過這麼好吃的“洋點心”。因此吃得格外香甜,讓從身邊走過的行人直流口水。

有一次,她見我吃得津津有味,笑眯眯地問:“口感如何,好吃嗎?”

我樂滋滋地答:“吃在嘴裏,甜在心裏!”

她開顏一笑,說:“可別光甜嘴,不甜心!”

“哪能呢!不過我可不會白吃你的,今後我會回報你的。”

她聽了我這意味深長的話,燦然一笑說:“我不圖什麼回報。不過我想聽聽,你想以什麼來回贈,是錢,是物,還是情?”

我詭秘地:“這是秘密,現在不告訴你,到時你自然會知道。”

她眼睛一亮,心領神會地臉紅耳熱,黙不作聲地低頭望著碧清的渓水從腳邊緩緩流過。

後來,她怕我定糧不夠吃不飽,常省下幾斤飯票偷偷塞進我口袋,這對於我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我也毫不客氣,每次都照收不誤,並且從不客套言謝。

深秋的一個周末晚上,我和她又一起看電影。坐在放映廳裏,看得很專注,我移動臂膀時無意間觸碰到她豐滿胸部,像觸到一股電流全身穌麻一震。猛然間看到她眼睛有簇火苗在閃爍,氣氛變得曖昧。想極力掙脫逃出這種氛圍,她似有察覺伸出右手握住我左手,傳導著身體的溫熱。我的心突然抖了起來,有些眩暈。她好像有些膽怯又有些期待,我呆然地端坐在她身旁,不知如何回應。

散場後,我倆並肩走在回校的馬路上,街燈下行人的回頭率真高。我不免裝作漫不經心地注視著她:那勻稱的身材,豔若桃花的臉,坐則阿娜多姿,站則嫋嫋婷婷,儀態萬千,淑女般的舉手投足,極富東方少女的神韻。既有大家閨秀的溫文爾雅;又有淑女的矜持嫵媚,既有清新美麗的容貎;又有文雅高貴的氣質,讓路人癡迷不足為奇。

我倆一路談笑風生,突然間一陣蕭瑟的秋風把我襯衫下擺掀了起來,冷風灌進去,我不禁一個哆嗦打了個噴嚏。她毫不猶豫地脫下尚帶有體溫的開司米外衫披在我身上,若即若離地輕撫了我幾下肩膀,我頓時好像喝了蜜一樣。

她叮囑道:“秋涼了,早晚時要添點衣衫。”這善解人意的言行讓我倍感溫暖。

曾聽人說過:“女孩子最致命的美德,往往在一些細致的動作間,隨意的一舉手或不經意的一回眸,瞬間都會成為一股暖流流遍男孩子全身。”當時,我讀懂了這句話,並有深刻的體驗。那睌,我的心被她柔化變軟,帶著甜蜜的希冀,回校後痛快地安然沉睡。

翌日下午,我在房間裏改完作業本,正為班上兩位學生近來成績滑坡而感到懊喪,思索如何安排家訪,找出原因好對症下藥改變現狀時,她敲門走了進來。她剛洗完頭,臉紅撲撲的,長過膝蓋的烏黑濃發順溜溜地往下滴水。她甜美一笑掏出一張相片遞給我,照片拍得真好,笑容燦爛,色彩勻和,如同電影院掛得名星照一樣。反麵題著:雪惠存,琴。我對“雪”與“琴”的愛稱並不感到驚奇,而是覺得已水到渠成,便欣然接受。

我把目光投向她光鮮、羞澀的臉,略微躊躇一下,拉開桌子抽屜,從影集裏抽出一張近影反麵題好字遞給她。她掃視了一陣高興地放進貼身口袋裏,嫻熟地把長發擰了擰水,盤在腦後紮成一個高如小山的髻,綻著笑容走出去。

就這樣,我和她從相識,相熟到相知,情誼在逐步升華。

此後,她知冷知熱地定期催促我換下衣服鞋襪拿到小溪洗,然後曬幹折疊好放回我床上,有破損之處還細針密縷地縫補好,我受寵若驚。男孩子最煩惱的事被她承包了,使孤獨在外的我喜不自勝,感到溫暖,體驗到幸福。她溫柔體貼的照顧,我欣然接受並漸漸習以為常,她也樂此不疲。一向不修邊幅的我,被打理成內外整潔、上下光鮮。讓我知道了什麼是女性的溫柔與勤奮,體驗到幸福的同時,對她漸漸產生了依賴性。

頻繁的親密無間接觸,產生了心靈的碰撞。她好喜歡我,我也很在意她。

有天傍晚,緋紅的夕陽緩緩掃過山崗。我神態自若地帶她到某單位見我一位學姐。她的容貌和優雅歩伐成了沿街的一道風景,吸引了足夠的眼球。

端莊秀麗的學姐從上到下端詳了她一番。又像警察查戶口一樣問來問去。她靦腆矜持地低吟淺談一一作答,不時回以適度的笑容,儀態萬方。

臨別時,學姐由衷地悄悄對我說:“這小姑娘從容貌、舉止、氣質、思維各方麵都不錯,談吐大方。很有魅力,你好有豔福嘛,如今後嫁給你,這將成為同學們的美談。希望你好好待她,不要辜負了人家的心意。”

一個星期天,大部分老師都回城裏與家人團聚享受天倫之樂了。我和她披著彩霞在小河邊散步。天氣好,她心情也很好,我們邊走邊談,談得很投機,也相當愉快。當她高興地說起她父母的一些往事時,讓我想起最近家裏來信說:母親近來體弱多病。我不免神情黯傷,低頭流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