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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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趙括看著他,第一次那麼深那麼正地看著他,慢慢地,他的表情和姿態再一次徹底瓦解……
失魂落魄的無意識中,他的手無力地鬆開了他的衣襟。
花臉一直在滲透說,在階級和權力的壓迫下,人民是一支使他們既害怕又藐視的力量。自己就一直不以為然著,也蔑視著,原以為,至少自己尚可以以身作則的蔑視了這個階級對立的論調,而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驚心動魄地了悟,原來竟然真是這樣——
個體,既可以有他的特殊性存在;然在某種時刻,也終不可回避的會碰上他普遍性的局限和衝突。
宛若這尖銳而深邃的衝突,混亂的槍聲也在這一刻、在這令人窒息的空間裏,支離破碎地炸響……
人們紛紛瞪大了眼睛,麵麵相覷,彼此瞪著……
半晌,似乎這僵硬的局麵被炸開了一個缺口,人們的臉上反而出現了古怪的活泛和鬆動,一時間,局中人卻又不好先表示些什麼,於是那些個書生就驚天動地地嚷嚷起來:
“先別鬧內耗了!我們都忘了,眼下追到這裏,是要攔截下來洗劫莫高窟的洋匪們!”
這倒不失為一個一舉兩得的好作為,於是群體性的,人們都略略有所期待的蠢動……
怎麼說,也比自己人你死我活起內耗的好啊!
不獨那幾個領頭的,要笑不笑地,卻遲遲不作這天縱的好關略——
要怎麼說才好呢,吳佩孚總比那兩個經驗足些,而此時他也還算是局外,於是就苦笑著,也帶了幾分自豪的炫耀,道:
“傻小子們,你們的用心的確值得讚許,可你們都白操了心了——聽說過五素人嗎?關外的,至少都知道大漠中的沙城和妝園吧;內地來的,知道天津衛和湖湘的三不管裏的妝園麼?別說來這幾個小毛賊,再多些人,你們全都陷進去,隻怕等閑也突不破伏翼一個人的防衛圈——看吧,這色彩,這溝壑,七繞八拐,看上去是渾然天成的自然造景,其實是加上了障眼法的天然機關,你陷在裏麵,怎麼看,都覺得莫高窟就在對麵,確實也在對麵,可他們會發現,自己不覺全部陷入了一個怪圈,隻是在不停地兜圈子,怎麼也到不了看起來咫尺天涯的地方!嘿嘿,讓這群洋包子也見識一個我們的土世麵吧——奇門遁甲。”
果然!
看上去,隨著日影的每一個角度的換轉,裏麵的光影越發繚亂;而馬嘶、人嚷、槍亂……
聽上去,他們果然是繞得昏了!
這些外觀的,好奇加迷惑,他們就躍躍欲試恨不得以身試法的,就站在色界的邊緣上,寒顫顫地踏出一步,又忙不迭地退幾步,看著,是如有榮焉的壯豪,也不勝後怕地驚慕不已,驚慕完了卻又惱怒……
隻冷眼眼看著他們不自量力地一味要較真兒地強出頭,那他們是要做什麼?
他們看自己,卻又是當什麼了?
而他們的怒氣也照例沒有來得及熊熊而起,那色界的迷陣中,又嘯天傳來一聲悠長而濃烈的尖哨——
他們學會了去觀察那幾個領頭的,卻見他們的神色果然又變了,變得微妙而好笑,這一次,竟然是老焦,他苦著臉,喃喃地道:
“是紅豆,她……她怎麼知道……她果然是要來淌渾水的,隻是沒想到這麼快!”
她果然是最能令他苦惱的,實在沒法,他就堂而皇之地把這難題拋給了冷趙括:
“你說怎麼辦吧!”
冷趙括隻能狠狠皺眉,又狠狠地瞪他——
他卻隻理直氣壯地瞪回來。
他們都見識並領教過紅豆那不管不顧的勇蠻,也敬佩,卻簡直是敬謝不敏地先敗給了驚悚的。
在她那裏,男人你自有你的立場和取舍,她卻隻有勇猛直前,決不迂回。
而對於這樣的女人,男人們能怎麼樣?
他們麵麵相覷著,同樣一籌莫展,以往的默契和情緒滔滔回流,不覺湯成無奈而溫柔的一片海洋。
還是沒辦法啊,可紅豆的聲音又在裏麵異軍突起似地一聲聲急喚,冷趙括已在考慮單身深入再將其搶出的可行性了,老焦卻又賴皮些,忽然就喜道:
“不對啊,你聽,她這呼哨聲,喚的不是我們,而是她的頭羊,這是牧羊人的呼哨聲!”
冷趙括暗暗咬牙:
“你就賴吧,動動腦筋好不好——喚羊,如果畜生的六感夠用,他們可全都是騎著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