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趙括的目光有些發僵,可他搖頭: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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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將軍,隻怕,這不好辦。都是軍人,軍令如山,我們也得按規矩辦事。”
吳佩孚的目光也冷了起來,又虎虎地爆出了火氣,他驟然怒道:
“不然怎樣?你也按照這些規則要他們去死嗎!”
冷趙括冷冷地別看視線,淡淡地道:
“這不是您該管的。”
吳佩孚走一個更次,猛地站住,對著那一群子人,大聲道:
“好啊!是要打,對吧?”
冷趙括不置可否,不獨那畏畏縮縮的老焦卻咕嘟著,微弱卻清晰地插進了話來:
“跟誰打啊?我們自家裏鬧騰什麼呢?真朝他們打嗎?他們從東北來,別的我不知道,可我想,至少他們能夠毫不臉紅地顯示自己的傷疤……”
他們的身份終於明白地袒露了出來了,連同他們的傷痕……
得老焦這一句,他們再也忍耐不住——
也許還有之前冷趙括的禮遇,士兵們的同情,吳佩孚的回護,老鄉們的認同,都如同狂瀾一樣衝擊著他們疲累而孤絕的絕地求生——
他們慢慢地走上前,連同那端著的槍口,不由自主地避讓著,他們走到槍口前;他們對著冷趙括,慢慢地、猛然撕開了那破舊不堪的衣襟,露出了哀毀骨立而傷痕累累的身軀……
他們是違反了軍令,在918事變中,抗令抵抗的東北軍人。
“明明白白的!那不是事變,不是意外,那是他們處心積慮的!他們就是要將咱全部趕跑,他們住咱的房子,種咱的地,老的牛馬他們殺死,撿強壯的使用……咱祖先的墳墓要刨了,咱的子孫也再不能在這裏活下去。可少帥說,一再三令五申,說政府有令,咱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咱還是人嗎!老百姓中有血性的都忍不下了,扛了老鳥槍、斧頭菜刀跟鬼子們抗,他們這是羞咱軍人的八輩子先人啊——咱也不懂那又空又大的戰略思想,可誰都知道,咱隻是眼睜睜地等著日本人將咱趕跑,叫他們將咱都趕到大海裏去喂王八嗎?還是就等死在這裏?不,一定要和他們拚命!”
這是群的聲音——
穿越了此時此地,也不獨是那時那刻,它串聯起了所有事件和情緒的始末,湮沒著山岡,淹沒著遠天,這不能融合的憤怒。
“不想羞恥地活著的、求仁求死的全都來加入了——死就死在戰場上,誰都是這樣想的,可又剩下一些沒有死絕,可是果然真的是沒有支援,沒有接應的,他們……整個東北軍,不發一槍一炮,不作任何抵抗,真個兒就夾了尾巴昧了良心全線撤退了!規矩、命令,這些比良心、比咱老東北全體都重要嗎!咱想不通啊!咱下死命盡軍人的職忠的,不但無功,本來也不稀罕有功,可是,咱竟然成了破壞戰略計劃的違令分子,活下來的,也得捉拿起來軍法從事!這一軍令下來,咱剩下來的,反而不想死,不肯死了,反正是自己救自己、自己拚自己的。什麼前清,張氏父子,什麼滿洲國,什麼國民政府,咱全不要他們,他們不是將咱當人看待著,東北人都草一樣被割盡了他們是一點也不可惜!”
他們的聲音被自己激烈的喘息和抽泣填滿,風和陽光烈烈而過,穿梭著,是劇烈中的脈脈的靜止——
不獨那靜靜觀望了片刻的書生們就放聲哇哇大哭起來,哭到激烈處,又有一個跳出來,振臂大嚷:
“我們也不想做奴才,也不想被日本人趕跑、殺死,我們要建設咱自己的政府,我們一定要先把屠殺我們的日本人,和漢奸走狗殺得一幹二淨,這樣我們才能活著,我們的子孫才能堂堂正正地活著,我們就到全死滅的一天,也不能軟弱,也不能屈曲著腦袋,再叫那些王八膏子們來統治了!”
一個未平,緊接著,又連二接三地跳了出來,叫嚷著,說道著,也不獨跳出來,說出來,也上前挺起文弱的身軀,替他們迎住了槍口,毫不做作地擋在了他們的麵前——
“他們替我們抗戰,和日本人打仗,凡是替我們抗戰,替我們打仗的人,才是人民真正的軍人!”
“如果一個人替我們打仗,我們把他槍斃,這不是幫我們的敵人的忙嗎?”
……
冷趙括隻好搖頭苦笑,他苦惱時隻好對老焦苦笑:
“真傷腦筋啊——老焦,我聽說,現下的教育界全成了革命黨。你根本就沒經管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