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打馬,不能不說是外行人的騎術——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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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長長地發出一聲嘶鳴,惱怒地發力狂奔。
眼看著距離要拉遠,他們在後頭追著,冷笑著,並起兩指在嘴裏長長地大一聲呼哨——
馬,高傲而彪悍,分擔戰爭的辛勞,分享戰鬥的榮耀,它具有大自然所賦予的品質:力量和高貴,健壯,輕盈,矯健……
盡管已疲累瘦弱,然驕傲仍在。
隻見它們聞哨而動,冷不丁一個止步,猛地高高揚起前蹄和上半身,發一聲嘶鳴,長長的鬃毛在斜陽中飄蕩……
它們是戰馬。
他們篤定而驕傲地漫步上前,然不道仍有一匹在躥逃,又不像在躥逃,呼哨連二接三,隻有那一匹不為所動,騎手在馬上,自如而嫻熟——
隻有這一個,是個稱職的馬賊。
他們少不得要讚一句的。
幾個套馬索飛襲而去,它靈活地跳避,論理說,它是可以逃脫的,然它卻不逃,反而是一個回折,騎手在馬上做出一個驚險而絕妙的馬踏飛燕,瞬時伏低壓下,人馬渾然一體,避開連二接三的襲擊,同時一個舍生忘死的自殺式回衝,即時衝倒了幾個——
他們統共也沒幾個,於是就不能不出槍,而那一騎也遠遠地側橫在一側的陽麵,陽光在它身後耀眼地散射過來……
一人、一騎,那散亂的長發,玫瑰色的臉,生動而無畏。
加上那標準的張弓凝瞄之態,他們也禁不得不讚,也不能不認真起來。
這時,他們中有人查點了馬匹,就過來緩和一個對峙之勢:
“誤會,咱的馬匹齊了,那是她自己的。”
她——
她還是個女子,一個英武而美麗的女騎手。
這些漢子就不能不生出些喜愛和欣賞的心腸,訕笑著,也欲親近親近,隻是她還是那麼強悍而堅持地張弓弩箭,他們就舉起手,以示沒有敵意,不道那幾個慫瓜馬賊卻在身後哇哇大嚷:
“紅豆大姐!別管我們,前麵就到了,我們跟在後麵跑也能跑到,就給你湊個人頭,決不會讓你一個人衝鋒陷陣的!”
雖然鬧不明白他們嚷的什麼,然很明顯,他們就是一夥的——
這個紅豆,還是他們的大姐頭。
那大姐頭看起來也不算太聰敏,她想了想,想了又想,似乎總算弄明白怎麼回事,於是弓箭就垂了下來——
然一開口,卻又不似那麼一回事了:
“這樣——你們的馬,人馬我們都征用了!跟我去吧!反正都差不多,不管你們是誰的人,可總該知道,整個敦煌城,就我一個女主人!你們巴結老爺,不要忘記巴結夫人,說真個的,隻要一件事兒做順了夫人的心,不出三天,包你連升三級,可是老爺,隻是辦公事的時候才記得你。”
人們聽了她的話,不由得就哂笑起來——
這年頭做散兵的,對官僚主義那一套,誰能不憋火?
可巧,他們就不歸你這敦煌城管,那火就油油地架了起來了,有人調侃道:
“大姐,征是不行的,你還是想點別的辦法來跟俺們換吧!”
她果然又不擅長與人打嘴仗的,一擊不中就沒後勁迂回了,連馬都有些焦躁地兜了一個圈兒,她心浮氣躁地勒定,急道:
“你們不就圖錢嗎,回頭找老焦,一總會算的!我們先去吧!”
“上哪兒去啊?還是上咱家去吧!”
人們圖她好耍,隻管不三不四地逗她。
“紅豆大姐!他們是流氓,晃點你呢!走啊!”
看起來,被圈定這幾個嫩賊還比她這個空心木瓜美人有見識點,大聲提醒她,她這才遲遲地醒過神來了,氣衝衝地呸一口,要豎弓,人們隻笑嘻嘻地躲避,是並不怕的,隻兜著圈子逗她玩,她轉得兩圈,狠狠地踢一踢鞍子,一揚鞭子,怒道:
“混賬!躲開吧!倒有這個閑趣兒,姑奶奶就是要賣也不賣整的,要賣就剁開來買回家去吧!”
她真的急了,說出的話也不怎麼善,人們又不好真動她,隻見她狠狠地瞪過來一眼,馬頭一撥,轉而奔出——
人們不好去追,然而心裏波瀾般幡動的春風卻自轉了一個季候的風向:她是馬賊,她是他們的大姐頭,她自己跑了。
人們就不能不覺得她自私、庸俗、薄情,當然她很漂亮,而有美無德,這尤其使他們感到痛心。
她就那樣絕情而幹脆地去了,他們悵然若失地空對著那絕塵而去的馬道,瑟瑟的胡楊和怪柳在路的兩旁亙久地、零散地站成了蒼蒼的風雕,寥落而蒼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