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焦就有些按他不住,紅豆也跟了上來,指頭在紅唇上一豎:
《手足》之四 《雄關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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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
喬治受蠱惑,暫停下來那醉馬似的勁頭,他們齊齊去看——
這邊河口外的風沙又是另外一個光景——
風在遙遠的地方縈繞,沙漠就像海洋一樣揚著悠長的波浪,赤裸裸的太陽,熱浪猶如一個悶拳直砸在身上——
花臉已經騎在了馬背上,身上是一身川滇人的察爾瓦,一襲七彩豔麗的顏色,上端係在肩上頸間,前麵敞開,下端有穗,顯得威武雄壯,頭上嚴嚴實實地裹著白色的英雄結,配合著臉上標誌性的滿麵油彩,似乎連這個都加了彩描,看上去格外新鮮莊嚴,不但獨具一種彪悍豪邁之氣,更有一種閃亮登場的舞台效果,似乎趕著去奔赴的是一出傳奇,或是一曲絕唱。
風帶動衣袍獵獵而舞,他的聲音在風中也有一種壓場的鏗鏘悅耳,說的話也有些不似平常的簡樸,相反地,是一種流麗深情的韻:
“你們不一定要跟我去!死亡不是戰爭中人們的唯一遭遇,我們還活著,愛著,夢著。我們都是人,不是一個個火藥桶,如果有可能,就一邊戰鬥,一邊生活吧,即使於軍人,這也不是羞恥。銅錘已經死了,很幸運地死於一場生活的戰鬥中,想想吧,我們都困在這沉重的曆史遺產裏,既有光榮,又有苦難,這樣的生活,有時很可怕,有時很悲傷,有時很貧苦,有時也會很幸福……”
每個人不由得都沉入他的聲音,禁不住去想,想他們花費了幾個月的辛勞,創建出來的悠悠綠韻恍如翻卷著綠色的波浪,令人目眩的光陰……
宛如一場春夢,夏日的驕陽一來,就要燒得盡了。
“怎麼了?被趕了也不挪窩,你們就當自個兒是棵樹,在哪裏長就紮下了根,挪個地方非死不可?不,我們長了腿愛往哪兒走就往哪兒走,好比風愛那裏吹就往哪裏吹!即便又有人說,你往那條路走就會在那條路埋……怕嗎?怕死嗎?怕怎麼死——這天地都是沙,都漲滿了塵暴,沒有清明的天地幹幹淨淨地等著我們,這就是世界的風景,如果它是一片汪洋,那個人便是漂浮其中的藻屑;如果曆史就是沙漠,那麼人生隻是一粒沙。然而即使如此,對我們每一個而言,卻也隻有自己的人生才是全世界,隻有透過我們自己的眼睛而去知曉的世界,才是我們唯一、絕對的世界。所以如果不將這一粒的細沙與整個沙漠視為等價,不將那藻屑與汪洋大海視為等價,我們就活不下去了,也不值得活下去了!對我們而言,否定我們每一個個體就等於否定全世界,我們能夠、也需要暫時獲得一種被曆史認知的錯覺,才會感到安心……所以,我無論如何都想要相信自己永遠是自己,所以我們總是要強調,我就是我——不要再去管我們的曆史,我們的整體,我們的曆史曾留給我們的整體的使命,不要去想它了吧!如今,我們在這裏,再不能安心待下去了——還記得小榕樹驅逐我們的理由麼?”
他看著他們,他們看著他,齊聲吼道:
“是軍人,你們就有仗要打!”
馬駝也發出一陣共鳴似的嘶鳴,他的眼波深情地流動著,脈脈有聲,倒使那一臉華彩顯得黯淡無光。
又或許是那眼、那聲、那影派生出熾熱、光亮、柔和、純淨的氛圍,讓人不覺能一直從時空返回、返回,從沙裏,從風裏,卻不是這風,那風從故鄉、從心上,從鬆林裏透來,雖然不大也透著尖削,就如風絲通過了鬆針,就必得給磨得尖利一樣,若有一個人聽慣了這風聲,一天天地長久了,在性子上也就爽利而伶輕。而且照了那麼湛清湛清的寒水,照得慣了,尤其是眼睛,就會顯得生動多情……
那絕非一日之功!
然……
如果他有勇氣重新來過,那麼我們不也能?
等聲息稍定,他又道:
“沒錯,我們有仗要打!很遺憾我不能帶你們繼續過安民的日子,雖然和舊世界相比,我對新世界也不怎麼喜歡。然而沒有國家的故鄉它存在嗎?如果他們不能,那麼我也不能放棄我的、這一小部分的戰爭,我不能讓戰爭說來就來,說走就走,一點痕跡也不留下,然後我們就被抹去了,敗兵不如寇,我們就這麼失去了軍人的榮譽,我們就成了流匪了!這不但是汙蔑,也是恥辱——是兵是匪,我們戰場上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