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麵上,她來不及咳一下,喘一下,匕首一橫,將身一擋,不道,木木又在身後將身一撞,鬼頭鬼腦,卻無比有效,嘴裏也依舊嘀咕著不三不四的怪話:“別礙事,我隻是要叫那醫生看看,喝酒不會死人,就是追到陰曹地府,我要要叫他看看,我可不是喝酒喝死的!”說著,就像88那樣,他冷不防整個兒夾裹起她苗條的身體,如有神助地放出了神力,隻在水中往裏狠狠一擲,小榕樹心裏惻然,卻不能不領這個情,在空中一個側翻,明知道借力會把他重踩下水麵,陷入更徹底的鯊魚陣中——她終於得以在礁石上泊定。
舉目四顧,朦朧的月色水銀般美妙,流瀉在幽幽的海麵上,混沌一片……小榕樹一雙夜眼熠熠有光,海麵上先浮上來一層紅渾,小榕樹就再不能禁,也不想禁,她朝著海惻然地哭號:“老爹,林老爹,你在哪裏?你快上來!”隻當是招魂吧,她明知無幸,卻隻是哭,隻是喊,不道水麵上又翻惻一陣,木木的腦袋就頑強地探了上來,小榕樹斜裏走出幾步,蟒鞭一探,且也顧不得每一步都會將自己送至鯊魚的口程裏,她衝他喚:“再過來些,再撐一撐,我馬上就拉你上來!”
木木搖一搖腦袋,是拒絕?是最後灑脫一把?他一騰身撲到一條要朝小榕樹抄過去的鯊魚上,凶頑的勁頭不下於任何趁食的鯊魚,這也是本能,父親護犢時的本能比鯊魚嗜血的本能更加凶頑奪命——另一邊,就掩不下一條趁食的就勢扯去他一條胳膊,血又渾然蔓延開來……小榕樹隻是哭叫,她知道自己決不能過去,再也沒有用了——一場血腥的、慘絕人寰的生噬就這麼開始了,她漸漸哭不出聲了……他還剩下多少?他有多頑強?隻見他在那森白的、猩紅的膠著狀態下最後躍動一下,張開喉嚨,甩開了所有的怪腔怪調,純然的普通話,沒有語氣,沒有情緒,甚至也沒有語義,隻有純粹的節奏和音量——他嘶吼著,你道他吼的是什麼——“衛國,雙木林,寨,金門,高雄,台灣,福建,中國——”
……
紅浪淘去,潮水繼續上漲,海麵上空空如也,沒有了木木,鯊魚似乎也盡散去了,許久許久,月光在海麵上蕩漾,蕩漾來、蕩漾去——小榕樹朦朧的淚眼也隻得認清了,那不止是月光,它隻是反射著月光,那又是一件禮物,是他們送給她、還不及麵呈的禮物。
小榕樹抖了抖身體,抖掉所有能抖掉的水分,抖出了一地一水的光華如夢,持續往上——神父如是說,木木也如是說,到上麵去,到燈塔去!
二十、夢的禮物
潮汐嘶嘶的闕響,兵不血刃地攻城略地——哭牆似已隨著醫生殉沒在海裏,剩下的,不外是一截小矮人的森林屋,又輕又薄、可憐巴巴地泊定在水麵;而潮水卻遠未饜足!滄海茫茫,重霧漫漫,月色迷離,人們上探不到天,下俯不敢入海,隻在這裏,這一丁點兒的立足之地,人卻又要爭鬥不休——潮汐隻是嘶嘶,這不是它的攻擊,轟鳴滾滾來去的是火藥庫……那人工火藥庫已經恢複了,葫蘆兒在二樓的樓梯尖上架起了多重炮火,隻管轟鳴——而海又逼在了腳下,人們如是半浸在水裏,螻蟻似的爬摣在樓梯角,也不是不想繼續上行,然而人們隻要一露頭,葫蘆兒在狂暴地傾瀉她所有的火藥庫對著人群瘋狂掃蕩,就如同在免費放送她說不清是恨還是欲的精神病灶,而那張猙獰而美豔的臉是激昂而亢奮的,被彈藥煙霧嗆得半黑不紅,更襯得一雙紅中冒綠的眼睛如癡如狂,可你能看出她是多麼的享受和投入——浪卻漸漸卷席到了外樓梯,襲到跟前,那不大的聲息呼啦、嘩啦……仍然不大,因為沒有空響,隻是每一下都是切實厚重的,一個浪頭拍打上來,拍暈那麼一兩個隨即無聲無息地吞下去,幹得實在是太漂亮太低調了。
怎麼辦啊?——怎麼說呢,而且她又已下了令了:且去,往上,到燈塔去,等著我!如果她此刻已經到了上麵,發現他們沒有在等她,她會接受理由嗎?……恐怕是不會的。他們就好些焦躁和懊惱,無奈那子彈隻在前麵死死的集壓著,拿命堵也是不夠的,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