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那永恒憂傷與憂慮的姿態亙古不變的搖擺著,看著她返身向自己走過來,不由得就輕輕地打起了顫,也許是他看見她眼中的熱情,不禁害怕起來,因為所有的熱情都會讓他害怕,包括自己的熱情。他知道沒用,連自己也知道是沒用的,但他仍忍不住絮絮叨叨地、敗興地規勸她:“……你不理解消極抵抗的意義,你在損害這個事業,你的怒氣太重了,姐妹,我們需要疏導怒火,否則它就會將我們吞噬,摧毀。
小榕樹皺眉眉頭亂翻白眼,斥道:“別廢話!於是就這樣決定不再行動才好?這至少無異於同意他人的犯罪,僅僅為人的不完善而哀傷。好了,你有你的想法,可以原諒,隻是別礙事!好了,東西都給我吧!”
手術刀又慢慢地浮出了那個刻毒淫賤的笑容,小榕樹把眉頭一揚一展,眼裏煞氣大盛,眼看著就要直接動手,卻是醫生,畏縮著、莊嚴地,擋在了前麵,小榕樹不得不稍停,喝問:“你幹嘛?躲開!”
醫生靜靜地看著她,糾結著、苦惱著,陽光和風忽然變得遙遠起來,他說:“我不能,你不能,事情,又有變。今天一早,本來就可以算是你的,然而還是我的,我的秘書忽然發動了叛變,打倒我奪了盒子逃跑,所以,你不能就這麼取代我……”
小榕樹已等不及他絮絮叨叨的廢話,心裏喝彩的那一句“幹得好!”隻在舌尖打轉,於是隻趕著問:“跑了?那我帶弟兄們去追!天涯海角也要把他追輯落網……”
醫生輕輕地咳一聲,就顯出了不尷不尬的立場來,手術刀仍維持著那個笑容,迎著小榕樹刀鋒一樣的視線,悠然地接口道:“很遺憾,雖然你有這偌大的幹勁和決心,不過,卻沒有表現的機會,事情也已經結束了。因為,他沒成功,且已經落網,被我們的衛隊長扣押在案。”
……
風在遙遠的地方,轟隆隆地回去,永恒地發出沉悶而空洞的聲響,小榕樹又徒勞地在那風中尋一心的歌……醫生就在身畔,喃喃地祈禱著,麵對著哭牆,那又一次業已修複完整的哭牆,可他窺測的是小榕樹的臉色,小榕樹就不耐而無奈地問:“你到底要怎樣?你守它哭一輩子?”
他的眼滄桑而莊嚴,意蘊無窮,他說:“不是我,與我無關。它佇立著,的因為所有的石塊都要在同一時刻倒塌。”
……歌聲終於千回百轉地傳了來,那種變音轉調仿佛是一個人強忍著不哭出來,又似是在強忍著不笑出來,牽動著、催發著,人一時愁、一時喜,漸漸遠離了地、遠離人,隻有風、隻有海、隻有她自己……小榕樹就猛地一震,心神是新一輪的氤氳,也是新一輪的煥發,孤惻中,她反而巍巍地立了起來——
十八、章魚望潮
從外樓梯上來,並未刻意潛藏,直達中廳:那裏經曆了一場浩劫和日常並不節省的揮霍,已損耗得厲害,倒顯出了它空曠靜雅的原象,加上外窗戶大開著,呼呼的風,寂寂的潮,貫通回蕩,輕霧繚繞,就有幾分淒迷的幻。而窗外月上濃妝,夜色正好。這時,過道正好有一個洶湧妙曼的身影,若肯候得片刻,一個靜靜憑欄的倩影當是何等風月停好的銷魂移魄啊!然而她不,微一錯神,遠不及聯想,她已猶疑著蕩過——若非靜夜,也顯不出來的猶疑,和一縷若有若無的、來自熱帶的芬芳。
手術刀從那一頭的薄霧中走出來,受誘惑似地在憑欄處略站了站,抬頭看看天色,厚重而刺目地笑一笑,又看看更遠處的海,那混沌著藍與紫的暮色,氤氳著狂瀾。不知怎麼,就令人想到了章魚——如果有什麼動物專屬於這樣的夜,專能守這夜的安全,就莫若是章魚吧!章魚,望潮,在淺水中,又可變色。出沒於這樣的夜,等同於無形無相。
——那一側的門果然是似關非關,他又笑得一笑,這次那帶情色的意蘊就逗留得不久,頃刻淡漠去,重罩上輕霧似的淒涼,而這情緒也隻躑躅了短短一瞬,取而代之的是警覺和疑慮的本色,偵探的專業本色。見他且草草收拾了思緒,又收回了繚繞的視線,隨她進了偏房,又隨手關上了門。
“我一直在想,你在這迷霧繚繞的帷幕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是暴風雨還是陽光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