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印象主義中彌漫著一種秘密的,充滿渴念的音樂氣氛——也許是人變得不再那麼需要一種彼岸的結局來解開他的生存之謎吧!水淺淺地漫過,溫柔地,漫過腦子——他就恨不能說,世界在變,我打算跟著變。可她肯定比他更恨,賭狠就會說,你沒有腦子,所以無從進水!於是他無聲地歎口氣,讓水照舊從腦中空過;它又漫過了眼睛……海色,是海水表層懸浮物質和溶解物質對陽光的散射作用造成的吧?嚴格的古典繪畫把調色板局限於黃、紅、黑、白,回避藍、綠色,那孤獨、關切、命運的顏色,這命運也許從內部支配著宇宙的天命!而當他把臉朝上的時候,它們明明是橙色的、金色的,然後變成綠色、淡紫色,像太陽、像火舞、像烙痕……卻又扭曲著每一條邊緣,朦朧著每一道蜃景!然你卻決不能有絲毫的疏忽——在文藝思維上,象征主義的變形你得理解、分析、分解、重組,從文藝沒準能過渡道到科學的晦澀起源煉金術。在心理分析上,你得緊緊跟隨將你引入迷宮的潛意識和前意識……以等待天啟似地等待一個靈感!
天啟果然沒有發生,起碼沒有發生在他的身上。潮水照舊空空地退去,退下他的眼瞼,那多棱鏡似的幻彩也隨之消失了,眼前仍舊是太陽複出,雨後浸潤的天空向空海瀉下一道更新鮮的光!另外,遙遙地,阿羅和一心的童子二重唱又搖搖晃晃地禦風而行來,仿佛是一個退卻的世界的曲調……依然是很遙遠。於是他又試圖不思考,也不遐想,隻讓你整個人脫離了你,如雲煙一樣飄走散開……空靈、明亮,音質更為洪亮。然你仍然沒法直率地喜歡,這直讓人發瘋的一浪接一浪的波濤——這一潮,是紅潮。
人不能承受太多的現實,而非現實又能承受多少呢?猶太人在哪裏?出埃及時,紅海,當猶太人從這個海灣通過後,摩西為了顯示神跡,讓海水變成了鮮紅色,淹死的法老的追兵。科學家說,可能是紅海北部湖泊受潮汐影響而潮水劇烈移位,而赤潮是由於一種就做雙鞭毛海蟲的微生物引起的,它們體內包含一種紅色素,當大量繁殖聚焦在一起的時候,就可以讓海水呈現出棕紅色。他又說,把上帝推出來對未解的事物進行一番總括性的解釋,這隻能引來弄虛作假,並使上帝與無知為伍;然眼下科學家卻又恨不得它就是個神跡,什麼都不用說,不用說——赤潮會產生窒息的後果,導致矽藻死亡。而地球上百分之七十的氧氣是由生活在海洋裏的矽藻提供的,其他的則來自於陸生植物……這裏沒有任何陸生植物,沒有矽藻,就沒有氧氣。
懾人的紅潮退去了,漸漸地,合攏來、圍攏去,照例是冷澀的海天,也許隻是因為無所事事,一片空虛的日子顯出帶有狂怒情緒的虛幻和不切實際的感覺——人們四下裏逼來,帶著幾分屏聲靜氣的謹慎和萬眾一心的森嚴,讓被盯住的那個人不難產生了迫害妄想症——你、他和她都是我的敵人,他們都是人,因此凡是人都是我的敵人——又有省略三段論:在這——這個地方呆著等潮來的人潮去時大多死了;我也在這裏呆著;潮來了,又去了——因此我是個死人……弗洛伊德在戰後主要研究的是死亡本能和群眾心理學……多麼懊惱啊,此刻的自己就像一根敏感的,顫巍巍的天線!要不就對他們解釋說,是三瓣藻的細弱坯芽,它能分泌朱紅色的黏膠質……反正他們一向神情茫然但樂於配合,有一種啞默且沉鬱的娛樂感。
然眼下卻不是這樣的,他們的眼簡直要發出紅光來,然那紅又不是暴熱的,那是拚命抑製住的冷靜下的亢奮,你甚至不能請他們下海去泡一泡來——也許就方才請下去的也有,繞一周轉遊了回來了,水淋淋的,一步一步逼將上來,看不出是否湊效,那樣轉了一個磁場養出來的冷熱,那小心翼翼而鄭重其事的姿態,遙遙地從後邊壓來;前麵的,是原來跟著醫生在玩沙鬥遊戲的那一夥——你不能指望誰,就連醫生的眼裏也是同樣的神色,逼著,靠過來,甚至伏翼也是這樣!他就無論如何也按捺不下的,手一撐,剛要起來,不道,他們齊齊舉手,那一雙雙的眼裏簡直能放出另一隻手來向他施以按壓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