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蘆兒性感的唇邊蕩漾著明明白白的、勝利而刻意的惡毒，眼裏卻混沌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和死寂，她就這樣看著所有人，斷然冷酷地吐出了最後宣告：“……還不明白嗎？你們不可救藥了，至少在地球上。”
這肆意的、呆滯得窒息的絕望陰影停留在他們中間，揮之不去，催生毀滅的因子，幸而它隻氤氳了那麼短短的一刻，許多人都沒來得及體味，包括葫蘆兒，她尚未來得及檢驗她的成果，下一刻馬上就來臨了……
她首先覺出了氣氛的變化，人們的眼神看過來，充滿了恐懼，而後，恐懼壓不下震驚、驚而喜，而後，畏又壓不住敬，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煽了起從來也沒有過的情感的狂瀾……從來也沒有生成過的東西。
葫蘆兒盡最快的速度，回頭——
“唰——啪！”
那鞭子又高又狠地抽卷過來，她的腰上已經一空，九尾鞭已在她的手裏，她冷然地咬開一個手雷，卷巴卷巴紮在九條皮條裏，高高地往後一甩，她冷冷地宣判：“葫蘆兒，你沒資格用這船長的九尾鞭，你懂什麼叫野蠻的、嚴酷的正義？你這個披這美女皮的變態！”
她被罵得懵了，而她的鞭子帶著水雷已成為遙遠的一點，而後，它們在空中爆開，遙遠的赤天，不見痕跡。
葫蘆兒就覺出了虛弱的恐慌，哪怕她手裏仍然端著機關槍，槍口也對著她，然而她卻覺出了危險，也不完全是精神，她並不是個唯心的人——應該是那個人，死神一樣的那個人，如果她在前麵，直麵她的槍口，那麼他一定在暗處，等著對自己一擊即中。
一時間，她的槍口顫抖得厲害，而她卻一刻也不停，炸飛了鞭子，又甩著自己的鞭子，叱罵著趕過來，“我的鞭也可以回答任何問題，你還有問題嗎？我會教你認識你老爺我！”
然什麼也及不上她的眼神，翻滾著憤怒的、清算的決心，陰鬱暴烈，宛如發怒中的海。她剛剛才從岩後爬起，右肩往下，淋漓沐浴著鮮血，宛如血修羅從地獄中奮起，傲然而立，短短的幾秒，狠而傲地鄙視過來，人們卻覺得宛如被釘在了十字架上，她暴烈地抽動著鞭子，肩頭更瘋狂地噴血，她毫不在意，撲過來，腳下鼓蕩著風，就好像沒有接觸地麵一樣。
葫蘆兒沒來得及做什麼樣的反應，人們已經吞沒了她，恐懼泡沫一樣生成，卻沒能成形，人們隻是越過了她，當她是虛構的，人們眼裏看到的隻有那個憤怒的血修羅，人們情不自禁地向她湧去，甚至忽視了她渾身兵器庫似的衛隊長！真實的恐懼汩汩地在心底起泡……那個人曾教導她說：你一旦抓住人們的感情，你就贏得了他們的支持；然而，你一旦控製了他們的感情，你就可以主導他們的生死。這種巨大而瘋狂的感情，決不是膚淺的喜憂愛嗔，而是吞噬一切、覆蓋一切的，恨、絕望、自我放棄……最後引發的是偉大的瘋狂。然，眼前的，算是什麼？它是那一種？
它沒有立場，海浪一樣席卷一切，是的，除了她，就連監獄長也顛顛兒地湧前去，比醫生還快上一些。
“你，還活著，你嚇死我們了！”他們呐呐地如是說。
鞭子毫不留情地抽打過來，一片兒都挨著，他們有些委屈，然而心甘情願地挨著——然她眼裏比鞭子還利的東西卻壓得他們無法靠近——她是野蠻而又無比高貴的，凶猛狂暴而又雍容華貴，在她不慌不忙的前進步伐中，有著某種預示不祥而又莊嚴堂皇的東西。她也不是隻表姿態，而是毫不留情地怒罵：
“你們在等什麼，等水裏冒氣泡嗎？等天空中飛下個天使來？你們以為我是一條魚嗎？你們以為我是一隻鳥嗎？沒有人要下來找我嗎？試圖救我？沒有人給我報仇嗎？我已經死了，聽清楚，你們見死不救！我隻是死不瞑目！別以為你們人多就對，集體犯罪就不是犯罪？離我遠點，我鄙視你們！你們就這樣吧，就這樣墮落無恥懦弱自私，蟲子一樣活下去，好活到把整個地球繼承下來！”
她衝他們說話的架勢簡直就像朝他們扔磚頭和土塊，而他們則像一個心甘情願的聖徒般任他辱罵，毫不躲閃。他們相信並感到了恥辱，但這是一種遲到的羞恥，隻有在這個時候，良心才恐懼地注視著它自身的殘忍可能達到的程度。於是他們齊齊頓在那裏，無法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