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榕樹的一條蟒鞭,攪和在葫蘆兒九尾鞭爆開的九尾中,略一接軌——兩人都是用鞭的高手,深諳用鞭需要空間,待眾人錯眸間,兩人已經在漫天的鞭影中翻滾至石牆的衛影下——小榕樹正背朝大海……
人們一窩蜂地湧出,也不知道要怎麼樣……他們頃刻間已湧到了葫蘆兒的身後,就在這時,葫蘆兒冷笑著,向小榕樹扔著滾過去一個黑溜溜的暗器,人們驚叫一聲,倉促而警覺地、一窩蜂止步,小榕樹腳尖點在它上麵,看著人們眼裏的死亡恐懼,到底不忍,那一腳撥回去的勢頭就硬生生地收了回來,而它已經滾燙,黑煙湧動布滿了中央地帶,小榕樹大喝一聲,一個後翻,最大氣力把水雷挑起、抽後,水雷在空中翻滾,她又加上一鞭,水雷翻滾下海,遙遙地,水雷刻不容緩地爆開……這時,前麵的空門一開,加上人在半空,葫蘆兒冷笑著,第二個水雷又追擊而到,正中她受傷的右肩,小榕樹受力不住,隻覺得疼痛開始沸騰、起泡,要硬抗這一下,估計連鞭也握不穩了,於是她隻好借著擊打之力,繼續後翻……空心入海。
事情,前後不過三十秒,小榕樹苗條矯健的身影已經消失在蒼藍虛空的浩瀚中。
解決了小榕樹,葫蘆兒隨即回身,一刻也不停頓,她右腿劃出半步,九尾鞭插回了後腰,背上的機關槍摯在手上,柳生的身子已經撲在半空,硬生生被刺刀似的槍口逼了回去,然他依然未退,眼神刀鋒一樣紮過來——那一瞬間,葫蘆兒意識到,眼前這個人,死亡的氣息甚至比自己還濃烈純粹。也隻得一瞬,他沉了下去,渾身上下,活人的氣息徹底屏蔽,再緩得一下,槍口前,已經不見了他,他退回了白色的人潮中,完全無蹤跡可尋。葫蘆兒那一刻就覺出了恐慌和威脅,如果不殺了此人,隻怕就會成為自己的死神。
她的槍口隻在人潮前一圈圈劃過,她拚命去辨認著,然而人潮隻隨著她的槍口反方向地湧動,又過得一刻,有個聰明些的,正是小飛魚,已把監獄長推到了前麵,監獄長誇張地搖動著雙手:“別、別開槍!”
醫生也自覺地越眾而出,莊嚴地阻止:“衛隊長,你越軌了!614的規矩,隻要是島內的人,除非他們自行搏殺,不然,你們這些管理人員,隻能引導,卻不能隨便出手幹預。你……你凍結了自己的悲傷,還強行封住了自己的心,如今你無所畏懼,既不怕死也不怕上帝,還覺得自己在世間受盡了折磨。你簡直是個瘋子!”
他的表情和聲音裏,忍不住的憐憫和仇恨混合在了一起。衛隊長卻顯出了諷刺而豔麗的笑容,“猶太人,你不覺得現在才來表示正義,已經太遲了嗎?這是真實人生的一部分,這是哀傷,是仇恨,是被砍死的人,打從出生的那一天我們就知道,對我們是家常便飯,你們才不懂。又或者說,你已經不再堅持聖雄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則繼續悲天憫人地布道化人?”
醫生的臉上一陣克製的迷惘,那已經不是那種高雅的憂傷,而是一種沉重的、不可動搖的,沒有結果的憂傷。他喃喃地道:“也許暴力鬥爭不是代表我們的,但它確實拓展了我們的行動空間。”
“我殺了她,因為我認為她是個威脅,可是你們呢?你們認為她是個新生力軍,是你們的一號,最後,她果然也如你們所祈,自己消化了死亡,然你們可曾有人想過要救她?你能把如此卑劣的背叛和自私的懦弱僅僅歸咎於環境嗎?你敢把它解釋成一種在心理上能把你輾得粉身碎骨的慣性運動,這種程序隻有某些人才能安然通過嗎?你能說你得吃錯東西、睡錯地方、服錯藥、坐錯船、遇錯風浪,用很長時間、做很多類似錯事後才最後成為一種惡勢力,才對那些錯愛你們、錯待你們的人做出這傷天害理的事情嗎?”
葫蘆兒陰冷沙啞地持續轟擊,醫生不知道自己此刻表情如何,隻看見監獄長的臉上流露出痛苦的虔誠和精神亢奮,他的心頭的憐憫越發疲憊:就連這從外到內都極度醜陋的人,也是可憐的多!他個性脆弱,卻在尋找力量時找錯了地方,不幸的是,惟有脆弱的人才有力量摧毀堅強的人……也許中國人說得對,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隻覺得一直支撐著自己的那種我能永遠堅持,直到海枯石爛世界末日我還能堅持下去的感覺……正是這種自欺欺人的感覺,把我們引向歡樂,災禍,愛情,徒勞的努力,不死不休,死也不休。而這種對於自己力量的自豪感、這種蘊藏在小小軀殼裏的生命的熱力,那種在內心深處燃點著的火焰,正在一年年暗淡下去,冷卻下去,微弱下去,終至熄滅,太快、太快地熄滅了,在生命還未熄滅之前就要熄滅了。
……他們集體摧毀了她……這萌芽狀態的進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