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餘的空地上,則湧滿了趕集似的莫名歡喜的人……人們普遍穿著白色的衣服,臉上掛在恍惚的笑容,人群像漩渦一樣盲目地轉動著,果然極像一群精神病患者在放風。間或有一些人仍舊穿著雜色的衣服,又有一個白衣者在兩塊古舊的石碑前大聲吆喝著,那嘶啞而熱情的調調,魔音一樣蠱惑人心。
“來吧!迷途的羔羊們,我們都是上帝的罪人,來吧,穿上它,脫下你原本的掩飾,承認自己的罪,來吧!讓我們做上帝的羔羊,把永恒的寧靜歸還給世間!而你們要待的這個地方,什麼也不缺,它是完美的——你看,這裏應有盡有,你可以找到財富、好運、美貌、狂喜、悲哀和痛苦、智慧、欲望、滿足……來,別害羞,說吧,你想要什麼?”
他的臉因為酒精和在人群中感到興奮而膨脹起來,微笑堆起的麵頰像穀地上的兩座小山,額上的皺紋縱橫交錯,陡直地、長長地伸入麵頰,貓一樣鼓起的虛胖的臉頰,老鼠一樣尖尖的嘴和下巴,不呲牙咧嘴時也掩不住長長的兔子門牙,又有蛇一樣的三角小眼……一點借口也沒有,醜就是醜,醜得嚇人。
兆學疚第一次退得又急又猛,比伏翼還快上一步,二人爭前恐後地躲到了醫生的身後,兆學疚固然嚇得發抖,而他說出的話也把醫生惹得一陣輕顫——
“醫生,你要說這就是你們的拉比,我馬上皈依納粹!”
“你……你這簡直是在拿粗話擱我的耳光!”文雅紳士的醫生如是發怒,兆學疚和伏翼都有些不好意思,但醫生已拂袖而去。
那邊,醜八怪的反說服力果然巨大,雜色服飾的人紛紛順吊索而下,準備登船,醜八怪又趕上念叨:“最後一次機會了,真的不考慮留下來嗎?要知道坐船一如坐監,外加有機會溺斃!我是多麼希望你們能意識到,這世間並沒有什麼罪惡是大到自己不能承認的,就像上帝對人越是寬恕,給人的愛就越多……”
醫生忍無可忍,踏上一步,莊嚴地沉聲提出了抗議:“木木先生,請你不要動輒以上帝的名義,這會褻瀆主,在我們的約定中,我們都得遵守主的613條戒律!”
木木連連點頭,顯得從善如流,甚至喜氣洋洋地答應:“醫生,您說得對那!不過啊,他們都需要體驗這個世界,它並不像它有時候看起來的那樣殘忍和邪惡,是不是?然而很遺憾,既然他們要求,他們不願意被改造,不願意皈依神聖的613——那麼,我現在就不得不施行我們的第614條戒律,我們有必要把這些迷途不返的黑羔羊轉移到另一個世界去,在他們做下一件壞事之前——嘿,還有兩位雜色的羔羊,你們不去嗎?上帝要湊夠這麼一船倒也不算容易——我們這裏甚至連棵上吊的歪脖子樹都沒有……”
兆學疚和伏翼看他那詭異的笑臉,隻覺得原先隻是在皮膚表層的恐懼一下子透入骨髓。一時間顧不上在美醜上矯情,兩人的視線隻顧驚疑不定地在木木和醫生的身上轉悠,他們預感有不同凡響的事情發生,但醫生退後幾步,退到石壁前,低頭站在那裏,麵上的表情退得幹幹淨淨,也似乎成了素白的石雕。兆學疚有些疑惑,要趕上去,他就幹脆繞石壁一轉,轉到了背麵,與石頭堆聚合,再也沒有回轉過來……而那白色的人潮又迅速往上湧過來、湧過來——他們靠到峭壁前,探頭探腦著,一個個恍惚著喜氣洋洋;下麵的人也在昂頭招手告別,已經登船準備起錨。
潮水,已經趨於短暫的平緩高潮,不再上漲……很快,應該就開始消退了吧……這單調而恒定的規律運動。
兆學疚和伏翼等醒過神來,忽然發現他們已經被那白色的人潮包圍,緊緊地擁在了最前麵,人們又似親熱,又似惡作劇地困住他們,緊迫一陣,回流一陣,情人浪一樣推送著,挽留著,似乎、然而也確實——動輒就會讓他們摔下海去。俯首處,大海在抽搐扭動,像一塊巨大的布蓋在無數條蛇上。兆學疚仍在拚命轉著腦筋,卻隻聽伏翼發出了一聲短促的慘叫——
那木木的醜臉一閃,硬生生地壓到了他們麵前,他興高采烈的大笑,“認出來了?你真是個寶貝蛋。眼力不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