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有罪的時代(1 / 1)

誰知道,也許個人的道路還會有那麼一次,從這深壑和山穀那堆亂糟糟的事物中掙紮出來,從而進入一方整潔、遼闊而又平安無事的土地上?——誰知道?然而他已經不年青了,年青的也不肯跟隨他不惜自汙,選下的道。

呂子一時間失望得坦然,他手一攤,心一橫,幹脆地道:“我說什麼?那是錢本身的原罪,不是我的罪!在這世界上淩辱和損害是這樣的多,誰能想像一個人的將來、一條命一時的饑寒?再說,對個人的關心又有什麼用處?如果有勇氣,我們豈不是應該對這個黑暗世界投一把火?小田忌,去年的這個時候,你不是也拿了十個大洋,不肯直接賣命,而是賣了一把刀,送給了潘二?反抗、革命、強盜、土匪,刀槍的指向不一樣,說法就有些不一樣而已。沒辦法,與今天的黃埔師生東征北伐相比,十五年前的辛亥革命實在是太軟弱了,這人世間所有的不公平、不公正必須是用血去清洗,用戰爭去更正的。看吧,在這裏所有饑餓和溫飽,焦急和暢朗,虐殺和好生,迷惘和成見,痛苦和快樂,都已經不是區區的人間的良心所能評價的一切了,失了土地的主,失了地主的小農,斃倒於病的勞工,洪水為患的漁戶,私販麻藥的無賴漢,橫暴無忌的軍閥,金融蹉跎的小商,賴衣求食的淫賣,苛求榨取的稅利,厚顏無恥的兵匪,暴富佯福的奸吏,肉林畫池的達官……你就看慣了曆史書,聽慣了名士的座談記錄,又怎能來理解這些所想不到的人間百相呢?這裏的每一類人,都有各自的立場和利益,每一類人都被欺壓被侮辱著,並又壓迫著另一種人才得以生存喘息,誰都犯著罪又受著罪,誰都需要被解放同時又需要被革命,怎麼辦呢?追究起來,是誰的罪?”

田忌被噎得全身發抖,這時,兆學疚就安撫地朝田忌微笑,又接上犀利的一句詰問:“所以,現在國民革命的舊三民主義加入了共產主義的某些領綱,或許我們是該更深層次地追究一下人的階級性,簡單點來說,呂子,你的錢是哪裏來的?你明麵上扮演半仙半道的世外隱士,不事生產,你的錢怎麼來的呢?”

呂子窒住,但隨即又更瘋狂地大笑,反問回來:“糖二先生果然名不虛傳,可我能不能反問一下你的樹老大,隻一年的時間就讓邊城暴富,人人眼紅,你們的生財之道又是哪來的?你們的錢又清白嗎?”

小榕樹頓時就像一隻被獠了屁股的老虎,殺氣騰騰地跳出來,這時,冷不丁影子一樣的柳生擋住了他的去路,他似乎對這一切都置若罔聞,隻緩緩地收回忍索,忽然對著小榕樹單膝跪下,沉聲道:“三年前,孫美瑤發動了‘臨城劫車案’,綁架洋人,引起了很大的影響。日本人為了更好地利用中國土匪,日本方麵派遣了大批的浪人和退伍軍人前往中國,他們可以在背後密謀策劃,也可以直接參與土匪組織。湘西是南北戰爭的要塞,所以日本人的手筆特別大些,段執政得到了這個情報,就派我來專門負責這件事……”柳生瞪著小榕樹,忽然一字一頓地喊出來:“我不是逃兵和叛徒!”

小榕樹有些狼狽,就沒好氣地擰著:“不是又怎麼著?”

兆學疚對一心遞個眼色,一心隻好跑出來充當和事老,笑嘻嘻去拉柳生,柳生不肯動,一心怔了一下,就去拉小榕樹,小榕樹半推半就地伸了手,柳生這才握著小榕樹的手,站了起來。

事情的真相就這麼措不及防地出現在他們麵前,兆學疚忍不住滿眼都是遺憾和惋惜:“呂子先生,你能不能解釋一下,這些日本武士怎麼回事?他們也是你請來吃大戶的饑民嗎?你很有見識,也很有手段,可你為什麼連最基本的大義與大恥都分不清?國難當頭,團結、奮發是大義,而漢奸、賣國是大恥!”

關鑫的長劍駐在地上,身體顫抖得就如同風中的落葉。

了解事情的真相是一種解脫,無論它多麼令人痛心,你終於走到了那個無法再縮減的東西麵前,你別無選擇,隻能把它拾起來,抱在手上,這時,你起碼可以去接受,雖然嚴峻,但也是一種憐憫。

呂子獰笑道:“我是魔鬼,可你們有證據嗎?誰又有資格判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