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拚死吃河豚(1 / 1)

這樣的死,你能說是懦弱嗎?這樣的毫不迂回的情,這樣毫不保留的心,如何能用一個簡單的愚昧來回答?你就身在其中,這樣生長、侵染著長大,為何仍不懂心疼這樣的心、這樣的情?為何始終不肯走進這個理想的世界裏,這個肝膽相照的真情實意的世界裏,人世壞嗎?不,還是好的,未曾被近代文明沾染了的,看,這裏每一個角落不就是?這些可愛的人物,各自都有著一個厚道然而簡單的靈魂,生息在這田野晨陽的空氣裏,他們是壯實的,衝動的,然而有的是向上的感情,對於生活沒有過分的奢望,這些人都有一顆勇敢、偉大的心!你承受不起這樣的心情,可你又找不到一條讓他們全心信奉的道義,於是你回避,你糟蹋了這樣的一份心情!這是你的罪!

兆學疚同情地看著他,他懂得,隻怕在他的餘生中,每一次夢回、每一次沉思、每一次麵對自己的心,那山間的一聲聲,那永不能再出口的一聲聲將永遠會在每一次心跳的間隙裏襲來襲去,拷問他的靈魂、催逼他的良知、切割他心!永遠也不會再斷絕,他將得不到一刻的安寧!

然而,他們應該曉得目前的生活比悲傷更重要,一個人決不能靠著悲傷來果腹,生活決不是自暴自棄啊!

滿眼迷蒙的綠,鳥兒怯生生地鳴叫著,在林子裏跳來跳去,露珠朦朦地,成片成片地滋潤著大地,衝淡了血痕和烽火的痕跡,它不可能抹殺,但它盡可能把一切焦赤的、冷硬的用自己清澈的靈魂洗滌得濕潤、柔軟,讓一切回到純淨,重煥生機。大自然裏沒有死亡,隻有永恒的生息、無聲的轉化:花落了,讓位給果,果熟後,鳥把種子帶到各處,秋葉落盡,一歲枯秋,舊的一切會溶入大地,化為養料,春來會枝枝蔓蔓地萌發出新芽;人死了,在風中、在水中、在土中、在岩石中風化、溶解、轉化,靈魂也化入這天地中,這山水間,在人們的心中,早晚發出自己的韻律來!它們滋養和豐富著這方水土的生命和靈魂,生死如一,大自然永遠也不會枯竭!

關鑫耐心地承受著生命演變和分解的陣痛,遲遲不能自馬上立起他的腰脊,忠心的老司就有些不知所措,哭號未絕,卻漸漸低了下去了。

那邊血淋淋相扶持著,僅存的十幾號先鋒好漢隨即挺身而出,怒道:“你借錢給二爺,讓他在涉江路上陷殺樹老大,逼得死了木頭兄弟,你逼得潘二爺沒法做人!”

“我借給他錢,他用錢來聚兵買槍,為的就是帶你們一起做人活命!可錢的力量曆來難控製,這年頭,天災人禍,兵荒馬亂,戰爭的大開銷,無止境的重稅壓力……我又有什麼過錯?”

人們站在那裏,對著山下的邊城遙遙一指,紛紛責問道:“人是你帶來的,這又是誰的錯?”

“需要帶嗎?餓急的時候,人就像蝗蟲一樣,哪有吃的,就往哪裏流動,這是本能。俗話說‘四五九月,人情斷絕’。四五九月,地裏青黃不接,於是開始斷絕人情,獨善其身;漸漸地,草根樹皮觀音土吃完了,還活不下去,人們隻好賣兒賣女,為了撐下去,斷絕了人倫;然而,還是等不來生機,饑餓的生物遂易子而食,為了煎熬著活下去,這次斷絕的是人性。在這亂世中,誰不曾在這三次斷絕中徘徊掙紮?你們可以點檢一下,他們最初禍害了你們什麼:鴨子、甘蔗、滿地的蔞蒿、蘆芽……曉得為什麼嗎?他們的確隻是想填滿肚子,想活下去,盡可能想維持他們的不‘斷絕’……不相信嗎?這曾經是他們的紮營地,地裏沒什麼吃的,魚也不多了,他們隻好吃你們不敢吃的毒河豚、鱸魚,在我們兩千年以上‘拚死吃河豚’的曆史中,有‘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的詩句,河豚逐波而來,解毒的蔞蒿和蘆芽也已生成,大自然為人類的安排是很巧妙的,但這是一種悲壯美,因為,這種種的解毒方法,都不一定是百分百靈驗的,就算是去了子、目、肝、脂、血,用荊芥同煮五、七沸,反複換水,再備上蔞蒿、蘆芽、甘蔗汁、鴨血,它還是可能會吃死人的!”

人們四下裏打量著一片光禿禿的甘蔗林,遠近扯割一空的野地,而莊稼地裏將熟未熟多半無犯的莊稼,一時間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