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靜靜地看著他們。
田忌就有些焦躁,紅著臉,對關鑫道:“你讓開!”
關鑫不能不感激他這短暫的停頓,但他斜開長目,羞慚而沉痛地道:“弟弟,這一鞭不該是你來打,再怎樣,他養育了你,是他教會了你讀書思考,也是他教會了你此刻複仇的武功。”
田忌的臉頓時漲得通紅,連眼眶也是紅的,淡定蕩然無存,他就像一個委屈而倔強的弟弟,在哥哥麵前剝落了成熟的外衣,怔了半晌,他哽出來一句:“不信你問他自己,我也曾真心實意想管他叫爹……”
話鋒未落,他已飛快地側過臉去,就如同驟然回到了率真脆弱的孩童時期,他措不及防的回歸,讓他羞慚而憤懣。
這時,連呂子似乎也怔住了,臉上閃過悠遊和眷戀,他看著他們,似乎看到了他們的童稚時無限依戀和尊敬的臉孔,他們一樣率真而信賴地昂頭看他,眼裏帶著羞澀的愛,也渴望著被愛。他遊走在他們之間,看著他們一點一點的長大,一樣的聰敏、多思、內斂、好學、正直、善良、豪俠……比他想象中還出色!比自己出色!他們都是一樣的,都是他的孩子,他釋心教出來的孩子。不知不覺中,他滿足於他們對他的眷戀,就像兒子對父親、父親對兒子一樣,他同樣付出了最深沉的愛,可是,是什麼時候,是什麼樣的錯落,讓這一切變了樣了?
呂子的臉上閃過衰老的憂傷,軟弱得幾乎不能自已。但如今,城破了、血流了、人死了,戰爭已經打響,離騷已經唱破,再沒有迂回的退路了!
熾烈混亂的烽火漸漸歸於暗淡,永恒不變的天幕以無比的耐心和堅持獲得了勝利,日月星辰照常運轉,照常主宰著天地萬物,東邊的天開始出現了第一抹藍白,啟明星在閃閃爍爍,晨風淡淡,露珠朦朦,安撫著這片瘡痍焦赤的大地,極力以溫柔的韻律把它導入安寧,悄然生息。
下麵,邊城的槍聲漸漸變得零碎,但卻遲遲未絕,看來,邊城那猛烈的攻阡戰,已轉變成了持久的陣地戰。
小榕樹瞧出田忌的軟弱,就有些不耐煩了,亂皺起墨眉,嚷道:“先鋒,你回來!”
田忌怔了一下,就見兆學疚也苦笑著招呼他:“田少,你傷得厲害,回來裹傷,戰爭還沒完,接下來的,就交給我們吧。每個人都有自己戰鬥的理由,就算你比其他人更有責任感,可你也得給其他人一些機會。”
田忌遙遙看一眼山腰,那裏還藏著兩個人的遺恨,他遲遲不能退下,等他被人拉著退下時,關鑫的壓力驟然一消,頓時感到一陣空虛和孤寂。
這時,那老司不知從那裏冒了出來,手裏舉著一把長劍撲了過來,被關鑫反手擊飛,他就跌在地上放聲哭號道:“寨主,你糊塗啊!椒椒夫人,她沒有害你,她死也不會害你。當年她為了能配得上你,與魔鬼做了交易,換取了用罌粟餌飼蛇王的方法,還誘騙潘二中了煙癮……她錯了許多,不願再錯,所以活不下去了,她落洞了,你曉得嗎?可那個引誘了她的魔鬼,就是你一心護著的呂子啊。”
呂子隻淡淡地瞥過他一眼,隨即清一下喉嚨,幹脆就著坐在地上的姿勢,大聲冷笑著頂上:“她手無寸鐵的一個弱女子,到處受人欺淩,我教她防身之術,能有什麼錯?”
這時,就聽有一個嘶啞的聲音,似乎從地底下滲出來——
“這是……我的過錯!”
人們一時間怔怔地去看他,關鑫慢慢地、慢慢地伏倒在馬鞍上,不勝奇寒地輕顫著,挖心挖肺的悔疚潮水一樣一浪一浪漫壓上來,他的心被挖空了,腦中潮水相擊,隻煌煌地耳鳴目眩……
“椒椒,椒椒,椒椒……”
那一聲聲的歡呼,那一聲聲的理解和道歉,為什麼不真的是自己說出來的?這指控控訴的是呂子嗎?這明明就是自己啊!他一時間模糊了那個暖而辣的女子的模樣,但他卻始終記得,那女子上祭壇時,全身心奉獻的驕傲和赤誠。
第一次,獻祭河神時,她自動走進棺材,獻身於原始的虔誠,他不能詮釋這舊俗裏的真善美,隻簡單地歸於了愚昧,這正是自己的愚昧啊;第二次,她獻身於愛情,再一次把自己奉上了祭壇,用雄黃酒洗掉了巫女的力量,解除了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武裝,他不能承受,於是隻一味的回避,自以為男子漢的英武,殊不料正是她的情義反證了自己的自私冷漠;最後一次,她拋棄了這個一再玷汙她的赤誠的信奉的冷漠人間,寄情於幻想中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