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學疚就有些不滿意了,他本來要引導出“人民的革命軍”的,但卻被關鑫輕輕巧巧地截了去,雖然前半截意義沒變,但湘西神兵與人民的革命軍可就差得遠了。正要糾正時,冷不丁就被小榕樹一把扯了他的領口,踉踉蹌蹌地扯了過來,一隻冰冷的食指在他的嘴角一抹,抹了點暗紅色的汁液下來舉著,就見他冷冷地獰笑道:“糖二,你能不能先告訴我,這是什麼鬼東西?”
兆學疚一時間顧不得其他,他已經真真正正慌了手腳了,扭頭去找伏翼來求情,伏翼也怕發作起來不好看,更怕小榕樹怪上自己的包庇之罪,連忙苦笑著上來解釋:“那是野梅的汁,不是血,方才軍醫檢查過了,說……我哥隻是被猛力扯得右胳膊脫了臼,並沒有其他的傷。”
小榕樹就獰笑著,臉上的青黑圖騰也可怖地扭曲著,他點了點頭,兆學疚就打了幾個寒噤,小榕樹已丟開手,再不理他。
關鑫情知不能躲,於是連忙走近幾步,好讓他對準了罵,小榕樹就要笑不笑地瞥他,兩隻眼睛走盤珠一樣的活動,顯示著猛鷙和敏捷的活力。關鑫也有了經驗了,隻硬著頭皮迎著他斤斤兩兩打量盤算的目光,等他盤算得滿意了,就見發話道:“關啞,你真的想要麼?我給你,你要得起麼?”
“關鑫要不起,但爺爺的關三金肯定能要得起,沒有人比我更懂得這份力量和榮譽的重量!請樹老大成全!”關鑫盡量不卑不亢。他曉得,小榕樹最顧忌的,正是那作為關鑫,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革命者的立場,而關三金和湘西神兵的定義,顯然是他能夠接受,甚至是滿意的。
小榕樹就笑嘻嘻的,忽然話頭一轉:“關啞,曉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四月八。”關鑫猛然一震,烽火自在他心頭獵獵作響,他在熾烈的同時也感到有些眩暈。
“是祭奠英雄和祖宗的日子。關啞,你要確立你的地位,那就拿出點實力來服眾吧,別靠爺娘祖宗的魂兒說事!”
所有的目光都刺在他身上,關鑫隻覺得腦中壓不住的豪氣和亢奮在嗡嗡作響,烽火漸漸滲到了他的豹目中。小榕樹就有些滿意了,忽然揚聲道:“關二銀!”
就見關二銀排開眾人,攧攧地跑了出來,雖然也是獵裝刀弓打扮,但卻沒有絲毫勇士的英氣,難怪被藏在了最後。但他的背上卻背著一隻最古舊威武的大弓,要遞給小榕樹時,小榕樹搖了搖頭,他就試探地看向他兒子,小榕樹點頭。
那是關家寨祖傳的神弓,據說是祖先打到一隻山羊妖的角做成的弓彎,用羊筋做的弓弦,是一隻隻有英雄才能拉開的百石之弓。它固然沒有湘西人皮鼓那麼古老而神秘的號召力,它隻靠著關家寨世代輩出的英雄,以自己的勇力撐起了自己獨特的神威!它差不多就代表了整個關家寨世代的力量和榮譽!關鑫還記得,這弓箭傳到爺爺手裏時,它隻剩下三支箭簇,在火燒土司樓時,關二銀偷取一支,一箭定乾坤,在百米外的煙火樓射中了土司樓的牌匾,奠定了人心。而後,可惜的是,剩下的這兩支寶貴的箭簇,隨著關二銀的消沉而沉寂,再沒有了飛翔的機會,這弓,也再沒有被拉開過,它是否也已經迫不及待了?
這時,又有人趕出了一頭奔牛,勇士們揮動著火把,晃動著刀弓,那牛在火光的照耀和刀弓的閃爍下,已經是六神無主地紅了眼,被刺激得幾近瘋狂,而它的尾巴後,又綁上了一掛炮仗。他們合圍著讓出地方,四下裏鼓噪著,就在那牛最瘋狂的時候,伏翼投出了一把火,點燃了牛尾後的鞭炮……
關鑫的眼也變得血紅,手卻不能不微微顫抖著,他試著學著記憶中的樣子——那是十五年前,那還是童年的記憶裏,與關二銀還在親密無間的時候,曾經得到的指導: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嬰孩,弓開如滿月,箭去去流星——
瘋狂的奔牛四下裏亂騰亂躥,勇士們鼓噪著,把牛轟動,催逼得它更瘋狂,一刻不停地亂動,箭頭隨著牛身劃動著,根本沒有瞄準的餘地,關鑫的眼漸漸紅得花了,額頭有汗滲出,他沒有信心,卻也沒有退路,成敗隻在此一舉。
牛卻又忽然奔向了崖邊,“嗷——”地發出絕望的一吼,四蹄如同戰鼓一樣踏動大地,而後,就見四踢離地,縱起黑色的身軀,躍身騰起,竟要硬生生地跳過另一個山頭——就是此刻,刻不容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