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人都心潮起伏,不能自已,每個人的生活遭際,頓時猶如一道深淵那般出現在眼前,他們大口大口喘著氣,胸脯像要裂開似的,然後,有一股悲壯的情懷漸漸湧上心頭,堵在了喉頭——
但關鑫卻是有了幾分迫不及待,這夥人、甚至是黃埔的那一套,三民主義也好,共產主義也好,他都並沒有太深入,眼前的,是該如何統領這股力量,才是最關鍵、最實際的問題,但,最先決的,是先成為這股力量的統領!這一瞬,關二銀的聲音就在他耳邊炸了起來:“……他們不想死,就死了,也不能讓這力量和榮譽死了,於是一代一代以自己的血肉身軀傳下去,最殘酷最徹底的方式,傳到的人,你敢拋棄嗎?關三金,你這個不孝子,你敢嗎?你爺爺的、你曆代祖宗的血肉靈魂都在你身體裏,被你吃下去了!你吃下去了!!”
他隻覺得自己的腦袋快炸了開來,被那不知名的力量一波一波地催逼著、敲打著,沒有一刻肯停頓。
這時,兆學疚不知不覺已推開了伏翼得扶持,站起來,站在這些熱血漢子麵前,目光熱切深沉,他揮舞著自己的左臂,繼續大聲道:“王船山居窯洞40餘年,著作等身;曾國藩紮硬寨,打死戰,書生報國;左宗棠抬著棺材上路,左公柳綠遍漠漠邊塞;黃興率一個族的湖南兵抗清,在漢陽抵擋清軍20萬;蔡鍔帶病上陣,親領子彈不足2000的雲南兵,和10萬袁大頭的軍隊決雌雄;我們是從天津衛來的,而保衛大沽口,以身殉職的天津總兵羅榮光是湘西人!……這些湖湘倔驢們個個彪炳千秋,功重萬代!我曉得你們心氣高,喜冒尖出頭,敢為天下先!你們質樸,務實,倔強,不拘細行瑣德,堅韌執著,你們不怕死、不要命,是打不死的程咬金!你們喜歡說,老子不信邪,要死卵朝天,不死變神仙,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那麼,在這個亂世裏,我們全中華四萬萬的同胞在水深火熱之中,被外國人、被軍閥、被天災人禍相繼蹂躪著,屈辱得不能生存,所有熱血的中華兒女都冒著刺刀和炮火的壓迫,團結起來,在奔走,在呼籲,在死難,我問你們,你們隻顧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夠了麼?你們隻管保存自己妻子兒女,夠了麼?你們隻能憑一時一人之勇狠去斷路富家,苟安於一個小小的邊城,而無視同胞民族的死難辱國,掩耳盜鈴地躲在桃花源中享一時之安樂,這——就夠了麼?”
兆學疚喊得聲嘶力竭,喊起了他們心裏燃燒著一團正義之火,他們自己頓時也隨時化成了一團火,這火正是我們這個時代最最寶貴的東西啊!我們所有有血氣的人們,都不可能繼續忍受這謹小慎微、與世無爭、萎靡不振的熬盡餘生,可我們血一時間都熬得懶了、冷了,誰能把我們喚醒,給我們溫暖,給我們希望,哪怕隻有一刹那的工夫,我們也要由衷的感謝他!
於是他們滿腔的氣血終於衝破了喉頭的堵窒,驚天動地地喊出來回答他——“不夠!不夠!不夠!”
小榕樹不由自主地抗拒著這番書生意氣的熱血煽動,他隻讓眼裏閃動著不滿和不屑。關鑫一絲不差地窺測到了,於是就有些失望,也有些振奮,他情不自禁地輕輕震顫著,他告訴自己,不夠,不夠,剛靠這兆學疚的口舌之利,是不夠的,隻要他的老大不同意,他就不見得有力量對抗他的手足,他們的統領權還將無限拖延下去!那麼,不能再指望別人了,自己站出來吧,這是你的,你的權力!他們需要統領啊——他剛把手一舉,眾人就停下喊叫,激昂地看著他,似乎隻等他一聲令下,就敢齊齊去拚命!他不覺已站到了眾人麵前,這一刻,他不曉得是自己,還是爺爺的氣血和靈魂在起作用,第一次,他敢於在眾人麵前搶了兆學疚的話頭。
“弟兄們,糖二先生的意思是,我們要團結、進取,要保家衛國!你們還記得嗎,我們是關家寨的勇士,是湘西的神兵!上天賜予我們力量和榮譽,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光榮使命:不死的湘西神兵!”
是的,一旦他願意回歸,就沒有人比他更契合於湘西勇士的心魂,他就是他們!這些話不如兆學疚的漂亮深遠,卻樸實原始,就仿佛是從他們的心窩子裏掏出來的信念與理想。於是,眾人就著那一股子無處賁發的烈火豪情,一迭聲嚷出來:“湘西神兵!湘西神兵!湘西神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