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颯颯兮木蕭蕭,思公子兮徒離憂——
那歌聲依然是那麼的動人,但這次再沒有人敢躍躍欲試的要去追尋,而他們的田少也隻是似聽非聽,站在那裏,如同被鬼魅攝魂的書生,讓人憂心。
田忌何嚐不知自己此時該有決斷,無奈心中隻管柔腸翻騰,焦灼如沸,手上就下意識地用力,但不料手中的硬物並沒有應聲而碎,反有一股彈力反了回來。田忌一驚,抬起右手,手上執持的東西就端舉到了眼前,卻是一隻從沒見過的酒杯,田忌的眼睛眯了起來——那是一隻蟠醨紋金盞!令田忌驚疑的不是它的價值,而是它的年份——那樣的做工,那樣的紋飾,應該存在於約略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代!
《聊齋*狐嫁女》中曆城殷天官,與人打賭夜入鬼宅,遇狐嫁女,遂應邀即席送嫁,席間見粉黛雲從,酒肉霧霈,玉碗金甌,光映幾案,既而斟以金爵,醉席間陰內袖中,醒來後內外俱寂,暗無燈火,視東方既白,乃從容而出,探袖中,金爵猶在……而此時,田忌手中亦有金盞。
山鬼、蛇妖、天劫、蒼術、報恩、送嫁……這是虛無的人還是虛無的鬼?他突然想笑,想要瘋狂的大笑一場,最好能笑著笑著就這麼死過去!但終於隻能木然,木然地承認自己的失敗——到最後也無法清醒,無法分辨真假,無法分辨真假之間的奧妙,這可不就是最徹底的失敗?
但他更難耐心中的悵然情思,他忍不住要自己去相信——在閃電般清醒的瞬間,他明白自己的內心無力承受那麼多故事的重壓,受到自己的和別人的懷戀那致命尖刀的刺傷,他不禁佩服起凋謝的臘梅上的蜘蛛網的堅韌,欽佩野草的頑強和二月清晨日出時空氣的耐心。
於是他惘惘地站在那裏,遙遙的等著第二、第三遍雞啼……
五、河伯
雞啼三遍,清而悠長,遼遠的犬吠,歡欣應和,星星在天河中零落,月兒在樹梢上隱去,白雲在天空中掀起,紅霞在山峰間湧出……
晨曦。山。水。人。
那繞著山腳發白的一長條是河,沿著河的長樹林,上邊綴著暗紅、淡粉,不知是桃還是杏的花,近山腳下是幾堆鵝黃的柳樹,掩映著幾墩黃土房屋,有幾家房上起了雪白的炊煙,直衝上來,迷糊了遠些的樹色和嵐光。附近的漁舟在河裏滑過來、滑過去,貨運的船隻靠在岸邊隨時待行,山林與河岸之間的小路上,行路的商家、上山入峒的山民、挑糞荷鋤的農夫悠然而又繁忙地穿梭過往……
看到了這些,就會讓外地人忽然覺得這是在哪裏看過的風景——畫上呢,詩裏呢?一時想不起來了。反正在這裏就天天可見,人總在詩畫中。
一行人慢慢地在這樣緩緩流動的美景中走著,走出山間時已分作了一前一後兩行。前麵一行大包小裹的,似乎是一群過路的商家,他們確實也很自然地與其他行商一樣,跟過往的貨船嫻熟地交涉,頃刻就找不出來了;而後麵的一行,隻占了些即時吃喝的,且就在林邊找棵大樹隨意停靠著,又熱情地招呼籠絡著過往的行人,要就地解決了吃食才準備走,更似些閑散的旅人。
兆學疚剛依依不舍地送走三兩個被他招呼過來扯淡的行者,意猶未盡地回到他們那一行中去,興高采烈地彙報:“昨夜山鬼嫁妹,好些人都說聽到了呢!你們聽到沒有?”
小榕樹、柳生、關鑫三個早見慣了他的做派,隨他搗騰,隻有那臨時候補進來的黑小子一直瞪他,兆學疚向來不自覺,繼續發表感慨:“迷信啊迷信,不過在這裏要相信鬼神也不難啊,‘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講的可不就是這裏麼!再過些天,熱得狠了,才好在門口弄一個破席涼棚,撐著毒太陽,坐在一條長凳上,用草帽或手巾扇扇風,幾碗半冷的殘色茶水澆下去,汗馬上從身上湧出來了,各人身上背著一身花疏的蔭涼,假若有一個蒲鬆齡一樣的人物,夾在這雜色的隊伍裏,每個人又借給他一把芭蕉葉,那麼一部《聊齋》就這樣很快集起來了。可這蒲鬆齡隻能表達‘孤憤’,隻到‘哭皇天’,就邁不開步了,文人還得好好接力啊!”
這裏的人大多信鬼尚巫,聽到的不免要瞪他,那黑小子越發不自然,最後急眼了,手中的水囊隨地一擲,念一句“爺爺的”就虎虎的撲了上來。兩個人在泥裏扭打著滾成一堆兒,旁邊的看也不愛多看,更別提插手了。不大一會,勝負立分,那黑小子爬了起來站在那裏,氣鼓鼓地瞪著還在泥裏直喘的兆學疚,有些氣怯,又有些委屈,隻用悶氣撐著仇恨的姿態。兆學疚待喘平些,賴著不起來,隻把手遞過去,那黑小子怔了一下,裝著不樂意的樣子,但其實是很樂意的,一把將他拉死狗一樣大力拉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