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也好生猶豫:眼前這一小擆人自然好對付,可誰都曉得,鳳凰往西,扭光,邊城苗寨,苗疆腹地,所處地勢使然,愈封閉愈艱險愈執拗愈不屈,這是一種血質淵源。真惹翻了他們,真會後患無窮。
“我以為邊城最講蠻不出境,漢不入峒。”
兆學疚馬上聽出了鬆動之意,於是擠出來,開朗地笑著,大聲道:“那是過去!客家苗家土家都是一家人,隻要意氣相投了,都是好弟兄!田少,等你把鼓補好了,不正是要把我們這九溪十八垌的好漢都齊集起來,擰成一股繩,打出一個天下,闖出一條道道,讓大夥同做好漢,同做大事嗎!”
田忌恨得直咬牙,卻不得不附和地笑,兆學疚趁機道:“天要亮了,大家都恨忙,要不……就這麼先散了吧!田少,潘爺,我們日後再聚?”
眾人巴不得這一句,田忌眼睜睜看著乾坤被這糖小子嬉笑著攪渾,卻是無可奈何。而他一旦掛上了邊城生苗的圈子,就算同是江湖中人,剔去了奸細的嫌疑。於是大夥頓時放鬆下來,馬上巴不得認可了他這個自己人。人心也隨即被他籠絡了過去,他似乎天生就有著那熱乎乎的親和力,讓人心生好感,也生出向往。
“這糖不是吃的糖,是堂吉訶德的堂,以後再給你們細說那個故事……我?我不早說了嗎,我是來交朋友的,陌生人隻是我們尚未相遇的朋友,天底下隻要有人的地方,都有我兆學疚的朋友!”
兆學疚朗聲笑著,說著,在那群生苗的束擁下迅速離開,潘二爺的那一夥也情不自禁亂糟糟地跟隨,田忌又氣惱又嫉妒,但他一時不覺,自己看過去的目光竟然也是留戀帶笑的……
——隻是瞥到關鑫時,他的眼光馬上變得陰寒徹骨。
此時,關鑫也暗斜了長豹眼看他,隻是目光遠比他還要複雜:仇恨,悲哀,眷戀,疑惑,矛盾……
他也曉得嗎?他們應該是兄弟,至少有一半血緣的親兄弟。而兄弟間,有的隻是你死我活的刻骨仇恨嗎?
關鑫不曉得……如若方才由得自己第三次報出他們共同的母親的名字,換來的究竟是血脈相連不舍的生機,還是決不通融的仇恨的拚殺?他不曉得。
而他不能停頓的尾光裏,隻看到了對方冰冷的目光,像自己一樣,蘊含著化不開屈辱。而他飄蕩的黑色披風帶起的光和影,使人更顯得孤獨,壓抑,危險,就像一把蓄勢待發的槍……
東升的嫩陽將半個臉偎著東邊遙遠的山頭,把天空朵朵雲彩染成金黃的顏色;河流像一條火蛇,磷光閃閃;漫漫的河源上,有紫色暮靄在低低地徘徊,絢爛而且模糊;有晨鳥啊啊啊地叫著,從山裏麵飛出;坡下小村裏的炊煙,嫋嫋地,盤旋地,糾纏在村子四周蒼翠的竹叢間,仿若仙女的素帶臨風飄舉……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