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自汙(2 / 2)

“說一千道一萬,有一至關緊要的話你為什麼不說?你為什麼就是不肯告訴我,我錯了——”他字字撕心,似乎胸口已經創口再次汩汩滲血。

丁佼苦笑著,沉吟一下,挑起了些眼梢,他道:“兆少,你沒錯,然而……任何東西孤立起來看,都會隻看到它突兀出格兒的一麵。你的情感很豐富,但你駕馭情緒就猶如駕馭烈馬一樣兒,直到情緒耗盡。所以,你看不到……用你們時髦的話兒,叫民生。你看不到這個。西貝,他的故事,伏翼一再零星兒粗略地,都說過,可你……樹老大在五六年前就看好了他,於是拿錢出來,給小根兒請了郭老兒,一直用藥兒吊著,中醫到底慢,五六年,這胎裏病總算有起色了,才準備用西醫,打一段針水兒,再養一陣兒,就能好斷根兒。所以,西貝才死心塌地,然而又有些貪生怕死,這都是因為他怕撇下小根兒沒有生路。”

“義和團,大刀王五的小弟,王五從潭夫人那裏受托來的、義兄譚嗣同大俠的孤兒,托給了他,結果養好了那孩子,卻耽擱了自個兒的孩子。病根子是娘胎裏帶出來,指的就是這個吧!是……什麼病?”

丁佼輕輕地道:“肺癆,是早先凍餓出來的。”

兆學疚盡力抬起頭,他覺得沒臉兒再哭。雨隱隱約約地又開始飄灑,雨水打在臉上,像輕輕的電擊。

“西貝忽然這麼貪財,不顧一切,神魂顛倒,是因為小根兒把攢給他治病的錢,全偷給了我,賠在了一場電影的火災上了!而且,小根兒又把自個兒的衣服帽子脫下來給我當車錢,凍寒交加,病又複發得厲害了。”他聰敏無雙,隻要用心,這些事兒都不難推斷,隻是並不曾用得心。而最大的罪疚,也正在這一點上,他無法原諒自己。

丁佼不知說什麼,隻歎息一聲兒:“這……你和我們不一樣兒,倒不怪你……小根兒很服你,他一直想當英雄好漢,也很重視父親的聲名兒,然而身體不濟,西貝又護得厲害,自然沒人帶他混江湖,對你,他自願的。現在家裏,還常常問你,又不肯見你,其實很願意,隻是怕傳染,你嫌他病澇,弱了氣勢。”

又頓了一下,丁佼道:“兆少,你別難受了,快快兒振作起來吧!你要願意,我送你去曹家,你老叔哥也操心你。再不成,我也可以送你去納蘭家,我想,這你應該願意了吧。先把傷養好。”

兆學疚吃驚地望著丁佼,丁佼的臉上浮出一個再複雜不過的苦笑,然而很真誠:“兆少,拜托你,趕快成熟吧!我們的剩下的……已經不多了。”

“我剛剛才拜了老大!我要回妝園!”

丁佼很溫和,然而也很堅決:“不成!”

兆學疚曆來固執,丁佼緩了一下,勸解道:“兆少,真的不好,妝園不適合你,你不懂江湖,你清清白白坦坦蕩蕩的一個人,不合就玷汙了,你不自汙,跟我們是合不到一處兒的……你知道江湖上入夥兒其實都講究投名狀,真的,你走,對大家都好。不然就算是為了小根兒,為了烏嫂,你算算看,以你的見識和本事兒,投到別處,比如由曹警官帶你,加上你段老叔這麼硬的後台兒,來錢肯定快,到時你還是不在乎這些兒的,撒點兒過來,小根兒的醫藥費,烏嫂的學校,分分鍾就解決啦!老大見錢眼開,也不敢不待見,肯定都把你當爺兒供著,不比又打又罵的受氣兒強!”

兆學疚的神色就短短迷惑了一瞬,隨即就不幹了:這年頭,個人的好心決不是萬靈的藥方——能救一個是一個確是好的,但不能是能救一步兒救一步兒,比如被時代的車馬拖著的人,有勇力的,的確可以一步兒一步兒的扶持一些兒人走,然而終究都會被拖死的,倒不如,拚著這份兒勇力,硬起心腸兒,趕到前去,為大夥兒取出一條可以勇往直前的道路!這才是出路!

“不,我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