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故事到這裏通常就完結了,然而人生並不是這樣兒。有多少成了眷屬的有情人兒,為了在一起,生生死死地鬥爭,在一起之後呢?似乎並無建樹的多!”烏嫂微微一笑,似乎有些兒欣賞兆學疚的怔忪,她接著道:“比如董永與七仙女——董永的孝行感動了上天,遂教織女下凡配合夫婦,事兒成後,分離,也是好的,然而卻又多了一個拙劣不堪的尾巴:他們生下一個男孩兒,天帝取名兒為董仲舒,他後來忽悠漢武帝罷黜各家之學,獨尊儒術,他將天道兒和人事兒牽強附會,提出天人感應說,還提出了三綱五常的封建倫理,著有《春秋繁露》。”
“董永賣身葬父,天仙下凡婚配,這天仙配其實是反映了老百姓向往勤勞善良美好幸福的理想生活,其他的,不要那麼較真兒了吧!”兆學疚客觀地表達了不同意見。
“是啊,還是生活,你就不能說為了愛情生生死死的,坦白說,難道一個人除了愛情之外,對國家社會人類一點責任也沒有了嗎?你說你為愛寧肯死,這樣兒死是值得的嗎?世界上最偉大最光明最高潔的德行兒,就是對人類的同情心,如果同情心與愛情發生衝突,我們是不是應該犧牲愛情去發展同情心呢?尤其是處著中國現在這一種民不聊生的時候,我們如果隻享受權利不盡責任這應該嗎?如果浪漫的知識分子大多數兒都是這樣兒不盡責任,隻講求個人的自由和愛情,我相信,將來一定有那麼一天兒,中國人民要找我們算賬的。”
戴門子就從滿園的紅彩兒裏冒將出來數落:“呸呸呸,快呸呸了,好好的,當天兒對地兒,對著喜聯兒,嘛生生死死的咒人!”
兆學疚訕笑,呸呸倒是不肯的,烏嫂就柔柔地笑道:“戴姐,我倒想你罵我一場兒,再難聽我也聽,罵我心裏還舒坦些兒。”別人都道她負氣兒,不知其實是她的真心話兒——她始終負疚於蘭町在這門前挨的那一場罵。
誰也不曾料,這潑辣辣的戴門子竟似怕嬌怯怯的烏嫂,每一次都是她主動退讓,隻見她又窩回了自己的活計兒前,垂下眼睛,藏起了身子,半晌,才喃喃地叨念:“我不罵你,自打你進門兒,我一句重話兒也沒有過!你別裝人!烏鴉那老實孩子吃你悶氣兒也夠了,誰也不敢惹你!你是老師,有學問,自和我們不一樣兒,你也不要和我們一樣兒。你不喜歡,我戴門子也不去兜攬你,惹你厭招你眼兒,你待孩子們好些兒,就是大恩大德!你比幹大賢心有七竅兒,就算七個心眼兒吧,越能幹的人心眼兒越多,心眼兒多更壞,咱老木頭疙瘩兒大約連原來那一個心眼兒——直心眼兒,現在都靠不住了,弄來弄去都像傻子一樣兒,還不是一個心眼兒都沒有!你就不待見,我戴門子也不怨你,也不遠你,隻要你在一日,就當你是觀音兒供你一日,隻一樣兒,你教得我的孩子再不似我,是那沒有心眼兒吃悶虧兒的傻子就行了!”
戴門子就一邊兒罵不絕口兒時,另一邊兒就在委屈讓步——刀子嘴兒豆腐心兒,尤其是在對待小輩兒的時候,烏嫂似乎也過意不去,轉過臉兒去,卻始終不肯與她稍稍親近。
兆學疚怔一下,隨即微笑開來,他也漸知其中的曲折:“老師,在感情上,我的確有遺憾,有機會兒會繼續努力,但不會因此消沉,多謝你開解。不過,我覺得我們還是應該懷著美好的願望去爭取,你看,烏鴉不也是一直在用他的方式在爭取嗎?”
烏嫂一怔,素白的粉麵兒飛紅,一摔手,轉過了隔院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