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衣服的宿命(2 / 2)

她清楚這裏的規矩和套路:懷柔的誘惑不成,接下來的,該是強硬的脅迫了。這嚇不倒她——她等待,又輕輕地抬手,把頑皮的短發撥於耳後,隻此一個平常的動作,已把表麵情緒和緩下來。她的驕傲與蘭町也不一樣,蘭町的渾然天成的尊貴讓她用驕傲反擊支撐時,會全力顯出進攻的氣場:盡力昂起頭兒,挺直身體,冷而傲的端莊。而她不一樣,她隻是若有若無的,隻是留守,淡然接招,等待著反搏的時機。

再次進來的,就多了一個日本武士,腰上掛著刺刀,也許他毫無必要地威示了一下——史冰心隻是冷笑,道:“這會兒逼得我聽話兒了,待會兒出場不聽話兒豈不是更麻煩?你們還是不要惹我的好。”

武士沉吟了一下,很識事務地譴走了女人,一抬手,親自押了史冰心,出了房間。

史冰心由武士壓引著正行至前廳,要行至她一直最恨也最怕的前程,她眼裏就充淚,還是無法心死。但她拒絕伏翼,超過了她拒絕這樣兒的未來——就像蘭町一樣兒,因為對我們這些兒人來說,這個世界隻是個荊棘園兒而絕不是玫瑰園兒。

或許是為了補救單調,也為了無處不在地顯示奢華和高雅,過道中又設有支架兒,擺著濃淡合度的淺絳紫新瓷兒……極愛它,當初擇專業時,愛它,是因為覺得它的堅硬和易碎與中國的人相似,而它的古樸和意義就如這個國家相似。瓷兒中她又最愛淺絳紫,因為它易蝕的芳華就如同紅顏的宿命,愛它就如同愛自己那麼貼切,合襯,說到底,這個這個塵世也像瓷兒彩,是有形有色的,所以磨難多。

然而,就這樣結束了嗎?她隻不自覺地咬緊下唇,看似平靜的外麵下,強壓著心裏翻湧著的,狂躁的不忿和不甘,她死盯著前麵的日本武士,殺意在心裏蔓延。

這時,似乎是應和著她歇斯底裏的內心,她聽見了騷亂,喊殺聲震蕩,她也無心再去考究真假,一刻也不能忍耐,就手扶到那個花瓶前,提起已照前麵的頭去砸下:碎片兒四濺,武士晃了幾下,未倒,就回過頭來怒視著撥刀。史冰心千後退,手倒停止了顫抖,心也徹底地靜了下來,眼看著刺刀劈將下來時,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讓自己失驚赴死,心兒早橫下,手裏的半截斷瓷兒也全力插了上去。不料,刺刀卻在她的麵前無力地垂下,武士倒地,身後血紅的斧頭劃過——史冰心抬眼,就看見秋老虎把斧頭兒一收,上前粗魯地推了她一把,喝道:“快滾啊!別擋道兒!”

史冰心早已學會了壓下驚駭,抓住一切機會兒,卻捉腳兒不住,跌跌撞撞地奪路兒便跑,跑不幾步,忍不住回顧,不料竟著秋老虎正目送自己,似是雙目含淚。史冰心大震,嘴裏似乎有什麼呼之欲出,秋老虎卻是不耐,揚起帶血的斧頭喝道:“不想死就快滾!滾!”史冰心咬牙,甩甩頭,回身便跑,她以為日後盡有相見的機會兒,於是再不回頭。

最後一眼,見他是狂放粗暴的姿態掩住了衰老和溫慈,手裏握著血淋淋的斧頭,眼裏凶暴而溫柔地赤紅著,為了掩飾開始染霜的頭發,他剃光了腦殼兒,沒有戴帽兒,但爆起的花白胡子暴露了他的滄桑,嘴兒半張著,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他又衣衫兒半敞,露出寬厚的胸膛,突起堅硬的胳膊,青筋兒隆隆的手,那熟悉的,掙命兒的姿態。哦,或許隻是眼裏多了一抹深不可測的溫情的淚紅。

哦,她不是蓮兒,她是水仙兒,也許本來並不叫水仙兒的,她以她的蒼白換得了這個美麗的名稱兒。為什麼離開泥土呢?

——背後殺聲一片,海嘯一樣兒迫壓而來,心兒虛弱地跳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