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嫋嫋地散盡了，沒有人來！伏翼有些兒不滿足，而後，他忽然想到：他早不在這裏了，那是以前的日子，現在，妝園才是他的家，好像也不是了——他沒有了家。伏翼用力按按頭，回顧這一生，簡短，然而沉重，猶如被壓迫的靈魂，原來背負著山兒一樣的現實，現在背著罪孽的十字架兒。
……然後，他被運勢推著，遇到了兆學疚……他們，是怎麼到了這一步兒的？伏翼苦苦沉思，不自覺已經呢喃出了聲音——
“他不會武功卻不會害怕，跟著他混江湖，一開始，也隻當他是個棒槌兒，可後來才發覺他也會很多東西，甚至比你還多，他還教了我製煙花和炸藥……”
伏翼噎住了，他發覺，背叛別人或者比被人背叛更令人絕望。史冰心一直沒有出聲兒，伏翼很高興，他怕史冰心一開口兒，自己就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他想要史冰心明白他，然而就連他自己也不懂得自己……
“從貧民區到了平民區，簡直是一步登天兒！我跟著哥哥們混江湖，其實……也沒有多為難，他們都對我很好，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老大派我和柳生去納蘭王府踩點兒，可我卻趁機搶先把軸胎偷了，賣給了田中龍一。第二天，在火場，我借著醉膽鬧了一場，我的哥哥們沒有醉酒，卻拚死救護我……你不知道，自小到大，再沒人為我至此，後來哥哥又說，那是因為我們在一起，我們是兄弟，是手足。”
伏翼怔怔地，癡在那裏，眼裏卻充滿了淚……他時時事事都怕，隻是因為他對於善還沒有絕望，惡便已經擊入了他的生活，這惡的生活擊入，就把他的裸然的靈魂在世人的觀察裏抹殺了，他悲哀著，悲哀著他那抱著脆弱的靈魂而在無際的黑暗中掙紮的命運，他對於善的執著心還沒有死，對光明的追求還沒有停歇，他有太多的好心腸，可是他被一種不可抗的大勢力擲入這黑暗的狹巷兒裏了，被人喚做遊民，無賴漢不齒者，這樣的世間，使他與盜為伍，吃著下級的飲食，睡在沒有光亮的角落兒裏，而時時對所謂世界之良心的代辯者的法律，一麵兒懷著恐懼，一麵兒幹著勾當，有時他對自己靈魂的存在也懷疑起來，有時人們提起了靈魂這二字，在他簡直是等於死刑的宣告一樣，靈魂，靈魂，當黃千珊說到靈魂這兩個字，他的心碎了！
他囁嚅著、斷斷續續地道：“我都不想做了，不想再做對不起他們的事兒，可我見你也在這裏，這麼努力，這麼拚命，要做我曾經做過的錯事兒……冒險把納蘭的家事兒吐露與你，卻不怕你衝動行事兒傷及自身，那是因為我相信蘭老板隻瞧在我兆家哥哥的麵兒上也不會傷你，卻要你知道江湖中的無奈、狠絕，和情義。那怕是為了很多很多的東西，也不值得毀了自個兒，毀了兄弟們給你的情義。可是，我還是做了，哥哥們都原諒了我，給了我一條明路兒，甚至連龍圖也托給我下賭，可我還是害他賠得血本無歸……你明白為什麼嗎？”
頓了很久，伏翼終於鼓起勇氣說了出來：“——圖大事不拘小節，然而這小節兒有時並不小，我是說，這年頭，這世道，你很難分得清什麼是大什麼是小……但我知道，你心裏有把火，你要做事兒，別的都不能在你心頭，如果有阻礙，逼到極時……這些事兒，因為我不做你就會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