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意綿綿靜夜翡冷翠(2 / 2)

蘭酊見兆學疚神色泛泛,料想他不懂京劇,於是進一步解說道:“早期京劇的重要特點之一,是男性對這一劇種的絕對壟斷。從編劇、演員到樂師、化妝師,直至劇場內的觀眾,無一不是男人。旦角也多由男演員反串。約在同光交替之際,上海、天津的租界地區才陸續出現了女伶演唱京劇和京劇全女班。全女班相繼問世,演技也漸趨長進,行當亦漸趨完整,出現了一批著名女演員。京劇女演員亦稱‘坤角’。大清亡國後,上海興起了女子新劇團,隨即又出現一些零散的男女合演,從而引發一場關於‘男女合演’的激烈論爭。‘五四’前後,隨著女子就業、女子經濟獨立、男女社交公開等社會思潮的風行,演藝界男女合演的呼聲日高。到了這幾年,女演員作為一個公開的表演群體,受到社會的廣泛認可,男女合演現象已相當普遍。”

兆學疚“呀”的一聲,蘭酊笑著點頭,道:“柳妝娘趕上的不是京劇的時勢,而是引領了坤角兒的時勢……她就是那最早期天津日租界中,第一代火起來的坤角兒,且她跟別人又有些不一樣:她不是旦,不是青衣,而是反串生角,擅長武生。可想而知,她是多麼與眾不同的一個要強女子。如果能得到一個同為女子寫的優秀的京劇劇本,組出一個‘全女班’在台上演出,完全打破京劇界的傳統和歧視,那是她做夢都不敢想的事兒!你嫂娘能替她完這個夢,她又如何能拒絕一個男徒弟!”

兆學疚聽得心弛神蕩,竟恨不能也身為女子,對自己不能懂得梨園戲文也生出了慚愧和後悔之心。

而蘭酊為他解釋了背景原由,這才又重新回到故事開頭:“當年,就從日租界開始,這柳妝娘就紅遍了整個天津衛,色藝無人可比,無數權貴傾慕,但她潑辣狡黠,手段大開大合,完全豁得出去,卻也能收得回來,逼得狠時,甚至不惜以死相抗——不一定是自己死,常常是翻臉犯顏,持劍劈人自衛,也絕不肯委身妥協,隨後,逼迫太過的,卻是自有災禍上身——這柳妝娘就似一個誘人而帶毒藏晦的荊棘花,無人能采。而後來,柳妝娘又神秘懷孕,當下世人就猜想,這柳妝娘自是頂有後台的人的外室,於是等閑不敢起私心邪念。當然,誰也不曾想到,讓這柳妝娘傾心愛慕為其產子的人,竟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忍!”

“……”

兆學疚心念如電,一些情節和人物,衝破了時光的阻隔,隻在腦中若隱若現,隻是一時間不能自行成章。於是他欣欣然向往的卻是別的——

“難怪丁老板評定說世界上最可愛的女子是像賣解,女優,歌女等這班風塵人物裏麵的癡心人兒。她們流落半生,看透了一切世態,學會了萬般敷衍的辦法,跟人們好似是絕不會有情的,可是倘若她們真愛上了一個情人,她們的愛情比一般女子是強萬倍的,她們不像沒有跟男子接觸過的女子那樣盲目,口是心非的甜言蜜語騙不了她們,暗地皺眉的熱烈接吻瞞不過她們的慧眼,她們一定要得到一個一往情深的愛人,才肯來永不移情地心心相托,她們對於愛人所以會這麼苛求,全因為她們自己是懇摯萬分。……蘭町,蘭町?”

蘭町“喔”的一聲,掠一掠長發,恍然道:“啊,是這樣——後來,正是丁佼按照戴門子的要求,拆穿了這女師父身邊的男人的真正身份和罪行,也不消算慕容夫人的債,其時霍大俠也中了這忍的慢性毒藥,無藥可救,在1910年9月死於非命。柳妝娘雖是梨園女子,卻把一副戲台上武生的俠義肝膽糅合在了身上,識得敬重霍大俠為當世英雄,當下自覺無麵目見人,大拗之下,在酒中下毒,與那忍雙雙服毒死去。其時,是1912年。而這打動了柳妝娘的佳作《四郎大喜》,到底也沒法在戲台上上演。後來,丁佼自接管了柳家班,男女混雜著收徒授藝,他租住在三不管戴門子和小榕樹的院子裏,於是大夥又把那院落叫妝園。丁佼一直苦心搜尋,而那引發這一切的劇本《四郎大喜》竟似人間蒸發,也再不見現世。”

兆學疚自聽得驚心動魄,但他的心思卻已不在京劇上,尋思半晌,隻喃喃地道:“霍大俠……迷蹤拳……啊,我們中國人習慣記農曆,可這霍大俠的陽曆忌日,九月十四,不就是今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