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概是夜已入更,街道分外冷清,少見人行。幸而月色清朗,竟比昨夜中秋團圓月還要明淨幾分,也難怪都說“十五的月兒十六圓”。然而,這月圓之夜,往往又是妖邪橫行的時候……這時限大都一樣兒,而怨靈常常是有區域性劃分的:美國人懼怕吸血僵屍,中國人懼怕地獄惡鬼,日本人懼怕傀儡魔和地獄獸,非洲人懼怕木乃伊複活,歐洲人懼怕霧夜吸血蝠……人恐懼的,往往總是自個兒不了解、也不理解的事物,所以才從恐懼的心中生出了妖魔鬼怪,毀滅人類。而現下,世風日下,邪魔妖道橫行於世,你指我為鬼,你道我是魔,個個人不人鬼不鬼,你窺測我,我暗算你,到頭來才發現,人最懼怕的,往往竟就是人類自己!
兆學疚又想起了那在西方鬧動一時的“天津教案”——清同治八年(1869),天津法國傳教士在繁華的三岔河口地區建造教堂,拆除了有名的宗教活動場所崇禧觀和望海樓及附近一帶的民房店鋪,使許多百姓流離失所,無家可歸。望海樓教堂建成以後,法國傳教士就網羅了一批地痞惡霸、流氓無賴為教徒,為非作歹,欺壓百姓。1870年6月,法國天主教仁慈堂收容的中國兒童,因發生瘟疫大批死亡,教堂將之葬於河東鹽坨之地,每二三人一棺,屍骸暴露,慘不忍睹,引起群眾憤恨。適(這“適”是巧合還是關鍵呢?)天津不斷發生迷拐兒童事件,被捕案犯供稱係受教堂指使,一時民情激憤,輿論大嘩。6月21日天津知縣劉傑同拐犯到望海樓教堂對質,教堂門前聚集的民眾與教徒發生衝突,法國駐津領事豐大業到場向劉傑開槍,打傷其隨從,激起了天津民眾極大憤慨,致使天津全城鼎沸,引發了“火燒望海樓”教案——這場大規模的中國民眾自發地反抗帝國主義壓迫的鬥爭。
教案發生後,法、英、美、俄、普、比、西7國聯銜向清政府提出“抗議”,並調集了軍艦至大沽口進行武力威脅。清政府對外妥協,對內鎮壓,殺16人,流放25人,將天津知府張光藻、知縣劉傑革職充軍,又派崇厚去法國“謝罪”,向各國賠銀50餘萬兩。這才算了事。
其實洋人們心中不可救贖的“暴民們”也曾隻是想抗議請願,要求一個說法,一點安全感。然而,國弱民辱,得不到平等交涉的權力,洋人又實在傲慢囂張,民意就由著個人,帶著情緒組合生成,漸漸蔓延成災,政府不能代表人民說話,就無以疏導自控,因為個人不是政治,個人是軍事,當語言失敗,混亂和暴力自然就開始了。
兆學疚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夜風已經微帶蕭索的寒意。
那是他們父輩的鬥爭:扶清滅洋。
盡管他們為之奮鬥的理想,或許可以說,那隻不過是一種錯覺,然而那錯覺卻是如此美好,如此高尚。它見證了他們生的堅韌和死的榮光。
——而道仍在遠方!
……也在腳下。
兆學疚的鬱結之氣漸漸有些消散了,或多或少能剩下來些許感慨:對洋人的侵略和壓迫,無論當局如何鎮壓,從沒停頓過反抗和鬥爭,中國人,許多的中國人,平時膽小畏怯,但遇上真正的大敵的時候,可能會比什麼人都勇悍堅定……
兆學疚腳下加快了節奏,而伏翼趴在肩上,他身上、手上的燙傷黃千珊已經悉心包紮好了,頭臉也抹得清爽幹淨,然而那一身衣服卻比抹布還不成樣子,遍布燒獠的汙痕、汗漬、血印、草染、土沾,同時還撕破了,掛在他身上,活脫脫的稻草人,早起覓食的鳥兒都會他嚇飛啦。
此刻他鼻息正濃,未受波動,兆學疚溫和地笑了……重量、溫度、心跳、疲倦、熱血——他們靠得如此緊切,兩股熱力在交流,在融彙,溫暖了彼此的心,就似那被拋出廣大而荒涼的世間的孤獨,漸漸使他們變得更堅強,也更緊密地結合在了一起。
……
就像——鳥兒是該有自己飛翔的天空,但也該有集體合作意識,就像大雁那樣,每當冬天來臨它們從北方飛到南方去過冬的時候,在天空中一會兒排成個“人”字、一會兒排成“一”字,這就是一種緊密合作的團隊精神,在這樣的大雁隊伍中,隻要方向正確,所有的大雁都會主動自覺地配合,因此所有的大雁都不會掉隊。既獨立又合作,既獨立而不孤立,合作而不依賴。
洋人們多管這個叫團隊合作,叫同伴,自然十分準確;而三不管的江湖人說,這是手足——不如洋人們的叫法貼切,但卻更顯得更耐人尋味……富有人情味兒!
……
笑容未斂,他整張臉已被倉惶占滿——冷不丁路前攔了一條細繩,車去如飛,若果再狠些,一顆頭都能這樣給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