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少年愁,韶華遒(2 / 2)

兆學疚睜開眼,看見伏翼正熟練地拿磚頭堵那窗兒,但雨水仍源源不絕地從磚縫裏漫進來,一寸一寸地湮濕了地麵。兆學疚瞪著眼睛,從牙縫裏呯出三個字:“籬笆窗!”

兆學疚和伏翼抱著破被子縮坐在床上,呆呆地看著從磚縫裏不停滲水進來的籬笆窗兒。間或火車開過,震得床板動蕩不已,加上肚中饑腸也動蕩作反,伏翼哭喪著臉,道:“哥,你給句實話兒吧,要不混江湖了我明兒還老老實實拉膠皮,也強似這樣終日扛刀啊!”

兆學疚說不出話來,順民和流氓,那一樣他都覺得很恥辱。伏翼歎氣,已翻身而起,道:“雨停了,天還沒晚,我去溜達一圈兒,沒準兒還能拉上幾個客,買個燒餅回來。”

伏翼出門的時間剛好是別人晚飯的時間,沒座兒。伏翼拉著膠皮、趟著泥水,聞著一路的飯菜香,更餓得不行。餓得心跟著腸子、輪子軲轆軲轆轉繞著又慌又亂,不得頭緒——幸而這雨隻濕了路麵,不然澇起洪來,有錢的主兒也隻是路難走些,多費些膠皮錢,自己的生意固然能好些,然而有嘛用呢?誤了菜農、田家,吃穿用度的價碼就得是水漲船高,再狠些,好好的農民呆不下地頭了,就滿世界跑荒,到時又是一批搶食兒的,人力工價更賤如泥,餓殍遍地……餓瘋了的人,是沒有能力講秩序和道德的,他們先得講公平,然而,世間能講公平嗎?人真的是生而平等的嗎?人怎麼會有平等?你看山有高低,樹有大小,水有寬窄,鳥叫也分個聲粗聲細,怎麼人會有平等?人你憑嘛就想和天地萬物不一樣呢?學生娃兒又愛講民主,可政客卻說,沒錯,給你民主,你是民,我是主。再說國家、民族、大我、大義……總說不清楚,而且——這些真有那麼重要嗎?當自己的肚子餓得發瘋的時候……沒有自己,哪有什麼國家、民族?一個國家,如果老要人民為他犧牲,那會是什麼好國家?朝廷政府,一味的壓榨百姓,不也早該反了它!先顧好自己,才有家,才有國,才有民族!

伏翼剛剛有些兒氣血上湧,馬上就恢恢地慚愧而黯然了……他的私心背離了他一生忠義的爹,也無以直麵堅定的秋千,更不敢去攀兆學疚意氣任情的肩頭——在他們這些人的心裏,上上下下、起起落落,進進退退,總有些東西比自己的肚子乃至生命更重要,而他,卻被饑餓、寒冷、孤獨和迷惘徹底嚇怕了……兆學疚問起的時候,自己枉稱衛嘴子,卻根本說不出心裏那最震撼的一幕……

1919,那如火的五月,向晚,靜默自閉的街市,大羅天裏,煌煌不滅的花滿樓。

據說有政要在裏麵笙歌燕舞,憤怒的人群,堵到了樓前,水泄不通。警察前來支援,更肯定了人們的猜測,衝突就這樣避無可避地沸騰了——

他的第一次履行警察公職——“人民保鏢”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