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發泄完,偌大的街市已變得空蕩蕩的,整個摞地表演的場地正在解散、清空,一頂頂遮陽的大傘、擋目的布篷子都拆解下來、收拾起來,“紙高帽”的嗓門在蕩漾著指揮:“快!都收拾起來!該出發去趕洋場子啦!飯在路上吃!這裏也快些收拾起來,夜市馬上得準備起來啦!”
藝人們在整裝撤退,餘下遍地的狼藉,已有清道夫開始了收拾打掃,也有人在街道上掏拾著合用的垃圾,時而有半人高的頑童防不勝防地衝殺而過,空氣中的灰塵又漸漸混著漾起了炊煙和飯菜的味道,婦人們開始拖著悠長慈祥的音韻在呼兒喚女……“遊俠”無所適從地站在那裏,站在這生物歸家的光景裏,孤零零,除了懷中一個畫夾,也身無長物。他惘然地抽出眼睛去看天尋日,隻見落日紅混落魄,也瑩然尋歸。他善感的心幾乎馬上就英雄氣短了,差點就要流下寂寞而委屈的淚。這時,一輛輕捷的膠皮影子一樣從身邊溜過,他連忙追黏上去嚷嚷道“衛嘴子,你得送我去大羅天!”
那膠皮微微一頓,勉強停下,假洋少爺大喜,感動而興奮地奔上去,卻見“紙帽子”又把白布折成了高帽子戴在了月牙光頭上,從膠皮上探出來衝他譏諷地樂:“小子,去哪兒?前輩送你一句忠告:沒錢是住不了店的,要走江湖,那破廟才是您這類遊俠的首選,當然,您還先得拉得下臉來和乞丐野狗爭地盤才行。”說完,他揚起調門,吩咐道:“走呀!爺才是要去大羅天的主兒!”
假洋少爺幾乎氣絕,一時間出不了聲兒,伏翼不忍看他,曆來也不肯把事兒做絕,起步時,忍不住小聲提了一句:“要去就跟著,不然你得走丟。”
假洋少爺要待賭氣,無奈人生地不熟,這個氣是萬萬賭不得。而車上的“紙高帽”有意要累一累這假洋鬼子,硬是讓伏翼多繞了幾個大圈子,直到天色暗了下來,才讓伏翼直奔大羅天。
車後,時髦的少爺被塵土汗水浸染得如同叫花子一般,也虧他還一路跟著,被伏翼領著到了金碧輝煌的花花世界大羅天的門口。這時,“紙高帽”還特地停下來等著他呢,他又探頭出來滿意地打量著假洋少爺,道:“少爺,還進去嗎?”
假洋少爺趕上來,勉強扶住膠皮的車軸兒,借點力弓著腰,汗水浸透了每一根黑發的發根,從發根到發梢,雨點似地灑到地麵上。“紙高帽”還等他回話呢,可他一張口就是連喘帶咳,讓人擔心,是不是連肺也要擠出來了。
“紙高帽”同情地嘖嘖連聲,還問:“少爺,還住小羅天嗎?”
假洋少爺腦袋一熱,竟然連那要命的喘也壓了下去了,隻嚷道:“我不但要住,還要住最好的,你看著!”說著,他陡然生出了一股勇力,搶在伏翼的膠皮車前,一頭紮進了大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