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河村是個大村,經常有野戲班子來演出。隻要一有戲班子來,她就跑到冰房去,如癡如醉地看藝人們洗臉、漱口、穿袍子、塗胭脂口紅,有時搶著幫人家倒水、掃地、買東西,甚至倒痰盂子。
有一次,戲班子唱完下午場,人就不見了。十二三歲的小姑娘能跑到哪兒去呢?知女莫若父,老邱說:“別急,一定跟著戲班子到王家莊去了。”
老邱光著兩隻大腳丫子跑到三裏外的王家莊。戲台上掛著兩盞汽油燈,燈火通明,兩個粉墨的戲子正在明亮的燈光下咿咿呀呀地唱白,老邱一眼就看到了桂香站在戲台邊上看得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
沒過幾天,桂香鬧著要學戲,這個怎麼敢答應她。要吃要喝要穿都好說,唯獨這件事不能聽她的。本來邱老婆子快要投降了,老邱說了這話。老邱見多識廣,知道自古就有“戲子無義”一說,沒錯,他是喜歡戲文,但真正喜歡的是戲文中的人物,不是戲子。娼妓合該在床上有情,戲子隻能在台上有義。
其實,邱鐵匠不知道,對於青樓女和戲子的觀點,也是有分派的。男性視角為主的,比如市井風俗刻畫的《水滸傳》裏認為娼優是靠不住的,是無情無義的;女性視角為主的,如書香濃豔的《紅樓夢》裏,優伶大多是是阮籍嵇康一類風流情癡人物。老邱管不了什麼派別,也不知道有這等派別,但他管得了自己的思想,管得了自己的女兒。
他一拍桌子說,你瘋了,什麼事情不好做,偏偏要做個戲子,一天到晚在外奔波,苦煞人的交易!有些話,做父親的說不出口,即使說了,小桂香也不能一下子就能理解。
畢竟年齡小,加之一慣聽從父母的話,小桂香就絕了這個心思。但她看戲的熱情更高了,看了戲就跟著哼,有一次出去打醬油,在路上一邊走一邊回想戲詞,沒注意一頭撞上電線杆,額頭撞出一塊烏青,油瓶子也打碎了。
邱家兩口子感覺愧對了二姑娘,便百般順著她寵著她,隻要不提學戲什麼事都可以答應。
二姑娘生活在戲文之中,成熟得也早,十三四歲便開始用眼睛認真看宏照了。宏照這個人不多話,人高馬大,有力氣會武功,後來又做了鎮上小學的老師。關鍵會武功這一點,就像戲文中的武生,桂香最欣賞武生的三次抬腿,每抬一次觀眾滿堂喝彩,掌聲不斷,桂香這時候就好像融入到海洋之中。動作優美身架瀟灑沉著穩重的男子是桂香擇偶的標準,因為她希望能找到一個戲文中的人物做終身伴侶。
大腳搶先和宏照說了這事。
宏照似乎對此事並不意外,一點驚訝都沒有,回了一句:“讓我想一下。”
宏照對自己認識得很明白,自己是農村命,在鎮上做代課老師又怎麼樣,終究還是個泥腿子。學校裏的年輕女教師從沒拿正眼看過他,更不要說鎮上那些穿裙子的姑娘了。醜是不醜,農村戶口;細皮嫩肉,城市戶口。
桂香,除了細鼻子細眼睛,其它方麵都很好。說得再明白一點,桂香不是一個容易讓男人記住的女人。女人有個平常相貌就足夠了,費春花長得漂亮掂記的人多,終究是個抓不住的人。
其結果真如二姑奶奶說的那樣,讓宏照自己做主,宏照果真答應了,朱大江還是反對,但反對無效,氣得他不再和三兒子說話。
這天,剛好周家二姑爹爹從上海到山東,順便回了一趟老家。二姑爹爹對老邱說,現在生意做大了,上鋼五廠的廢炭廢鋼料販到山東去,上海有人放貨給他,山東那邊有人接貨,他能從中賺不少錢。雖說是廢料,並不是任何人能搞到的。二姑爹爹的兩個兄弟全在上鋼五廠,全是倉庫保管員。這些廢料給別人也是給,不如給了自己的哥哥。
二姑爹爹聽說宏照和桂香的事,自然十分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