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達江除了認識幾個字和吃喝玩樂之外,什麼也不會,成家以後養家糊口的壓力擺在麵前,他就在下房擺了十幾張破凳,塞進了十幾個學生,開始了他的教書生涯。鎮上人都知道他沒什麼學問,還是願意把自己的兒女送到肖家巷,交到他的手上,交在他手上放心。肖達江肚子裏麵沒什麼墨水,治理學生卻很一套,軟硬兼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十幾個小家夥搞得雲裏霧裏,服服帖帖。
肖達江老得快要不行的時候,經常打瞌睡流口水,說話慢慢吞吞,過去對學生的忽悠勁一天天消失了。五十五歲那年,大兒子得病死了,老伴悲傷過度相繼離世。肖達江好像沒什麼變化,還是那個表情,沒有一絲悲苦。每天大早跑到集市買一樣蔬菜,或者一塊豆腐兩張百葉,學生讀書寫字,他就一個人躲在廚房裏弄飯。他這樣硬撐著,鎮上人都戲稱,肖達江老了,學堂也越來越“搭漿”了。搭漿的意思白鎮本地人理解,就是實在的成分少了,假的成分多了。
老二肖達全,參加過新四軍,與六十年代著名的作家顧地是老戰友,當時顧地擔任蘇北老區白鎮工商所的科長,肖達全是班長。日本鬼子進攻白鎮時,他們的船慌裏慌張撤退到湖中,在蘆葦蕩裏躲了一天一夜。那個晚上,他們躺在艙中望著星空無話不談,從而結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肖達全從小叛逆,參加革命以後立即與罪惡的家庭脫離了關係,保持了自身的純潔性。解放後擔任了白鎮地區的區長,五十年代成為昭陽縣的副縣長,清正廉明,剛直不阿,後來被一幫子小人活活給整死了,死的時候四十八歲。
說起來,肖家兼有兩重階級成份,一是以肖達海為代表的大地主家庭,二是以肖達全為代表的革命家庭。肖達全死後,他的獨子肖揚東就下插到了白鎮的下官河村做了一個農民。肖揚東到下官河村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時隻有十九歲,住在生產隊長薑中俊和朱大江兩戶人家之間的一處破房子裏麵,這是大隊廢棄的工具倉庫,四麵破牆灌風,屋頂烈日當頭。朱大江出於好心,砍了幾捆蒿草,在屋頂上鋪一層草刷一層泥漿,總算把曬死人的日光給擋在了外麵。大隊支書費金洪送來了不少廢報紙,把四麵殘破的牆壁糊了兩層,這個破屋子一下子亮堂起來,像個人住的地方了。
肖揚東躺在竹床子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身下咯吱咯吱響。滿牆的報紙,上麵有最新的最高指示和各地豐產的大好形勢,天天看天天讀,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民國時,趙家提議模仿海鹽城在鎮上興建一座望火樓,以防匪望火。白鎮商埠林立,商號若幹,此議一出,附和者眾,就連薑家族長薑思愚也沒反對。肖家出大洋二十,薑家出三十,趙家出了五十,其餘商戶各出五元。望火樓費時一年建成,高高聳立於白鎮的上空,環顧四周,房屋、街道、小巷、庭院,遠有湖蕩田垛,再遠可以看見古道上的車輛,看見官河上的點點船隻。
肖揚東曾在這望火樓上值守,他是官河村派出的義工,從早上七點到中午十一點。
值守望火樓是不拿錢的,人員是各單位輪流臨時委派的。新人值守是要接受培訓的,當時有兩個教官,一個是水龍局長俞發子,一個是民兵營長祝大龍。
俞發子的老婆是瞎子,家裏窮得叮當響。他的局長職務沒有行政級別,就是老百姓的戲稱而已。公社讓他看管維修水龍,每年給點生活補助。俞發子很認真,每次都要詳細地叮囑值守的,發現某處有濃煙,且久久不斷,就必須敲響樓頂鍾聲,並搖響公社辦公室的電話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