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芳華一副無所謂的姿態,用她的話說這叫“換湯不換藥”。潘翠珠表現得較為強烈,隻要有人叫她三姨娘,心裏極其不爽快,嘴上從不肯答應。
白鎮解放以後,肖家的門關得死死的,以後二十年也一直這樣,輕易誰也進不去,肖達海和三個老婆貓在家裏的四仙桌上打麻將。三將摸下來,盧氏從頭到尾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話最多的是二娘子徐芳華,嘴唇像磨子一樣不停地磨磨幾幾,三娘子最看不慣二娘子,總是陰陽怪氣地刺她。打到一條,往桌上一拍:“小騷雞子。”不過沒有人理會她,全當她是空氣。
據說大娘盧氏年輕的時候脾氣就好,老了就更沒了性子。凡事不看不問不管。有人喊打麻將她就上。摸牌打牌很慢,十賭九贏,贏了錢一分不留全分給傭人,下麵的傭人平時都叫她“老佛爺”。
二娘年輕時是海鹽城野雞班子的當紅花旦,在灘塗地區的漁民中享有一定的聲譽。肖達海到海鹽要米債看過她的戲,三一繞四一繞就搭將了起來。最後肖達海下了決心娶她,花了50個大洋做聘禮把她給娶到了白鎮做了二房。
三娘是鎮上潘波的小女兒,長相俊俏,為了一屁股的賭債,把女兒嫁給了肖達海。三娘潘翠珠一進門就要做內當家,不達目的不讓肖達海近身。肖達海生了幾天悶氣,就依了她,把倉房的鑰匙全交了出來,潘翠珠當著眾人的麵趾高氣揚地把它們拴到了腰間,走路的時候發出叮當叮當的聲響,很威風。潘翠珠認為自己是正經人家出來的,一直瞧不起像狐狸精一樣的徐芳華,經常編出徐芳華的故事來,肖家大院的人從來不相信這些故事,不喜歡潘翠珠的人卻很多,都說三娘子刻薄。
二娘子徐芳華是個大披馬,不在意,不記仇,吵過沒幾天又找潘翠珠拉呱。宅院裏麵的人沒有人不說二娘沒血性的。二娘子進了肖家門就很少唱戲了,有時一個人躲在房裏輕聲哼唱。她唱得最出名的是《秦雪梅吊孝》,這個戲名總體上是晦氣的,她不敢搞出多大的動作出來,怕肖達海聽見罵她。
二娘三娘被休以後仍住在肖家,整個白鎮都知道。幾十年的事實婚姻了,一下子讓人家到什麼地方去?
二娘家在白駒鎮,家裏人已多年不見音訊。三娘的媽媽死得早,老子潘波在鎮上擺攤子賣豆子,青豆、蠶豆、碗豆,煮的、炒的、炸的。向晚時分,鎮上的男人開始喝酒,三三兩兩圍著潘波攤子。雖說潘波年歲大了,但精神相當不錯,白天指揮兩個幫工剝豆、洗豆、煮豆、炸豆,晚上攤位上就他一個人,有顧客來了,也不說話,極其熟練用一小塊報紙包上一包,不用秤稱,遞貨接錢,動作迅速流暢,從不拖泥帶水。
論起來白鎮的“潘波豆”是遠近聞名的,香、脆、酥,真正是佐酒的好吃食。尤其是水煮蠶豆,事先一刀一刀切了口,配以各種密製佐料,在尺八的大鍋裏武火煮熟,再用文火輕煨半個小時,從鍋蓋縫透出來的混合豆香特別誘人。
潘波的生意做得這麼好,可是家裏情況並不好,潘翠珠一直沒有改變對老子的態度。什麼態度?老死不往來。倒不是特別記恨老子當初把她賣給肖達海,最主要的原因是潘波外麵有人,是一個孤老太太,每到晚上,這個老太太就摸到潘家去。女兒覺得老子這麼大歲數還做這事丟人,所以她寧死也不回潘家。
肖達海最愛吃莧菜餶。莧菜長到夏末就老了,這時有人會取了它的莖拿到集市上賣,肖家都要買好多回去,洗淨後切成段,控幹水份,倒進大缸,同時加鹽加陳年的老鹵醃製。經過發酵,又臭又香、風味獨特的莧菜餶就算大功告成了。肖達海每天的晚飯很簡單,兩碗米粥,再加一小碗又臭又香的莧菜餶,吃完以後就沿著街上跑,起碼兩個來回。老丈人潘波在街上賣豆子,他也不打招呼,看一眼豆攤就算是招呼過了。
肖達海的三弟叫肖達江,是個教書的私塾先生。年輕時在揚州上過幾年中學,結交一幫有錢的少爺公子,整日花天酒地,沒幾年把名下的財產吃了個盡光。肖達海平時不肯見這三兄弟,要是見麵了肯定是在清明上墳祭祖的時候,肖達江能吃到他一根煙。然後二人便是沉默,沒有二話可說。據說當年,肖達江動用過肖達海的錢,具體數目外人不知道,隻有老二肖達全知道。肖達江成家後,肖達海把鎮子東頭一處長滿海棠的大宅院送給了他,算盡了老大的情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