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楔子衝刺於末班科場惶惶然改朝換代(3 / 3)

那是四月初五,是縣太爺親擇的吉日。豔陽高照下,樊老先生站在縣衙前的廣場上,依舊老氣橫秋地招呼全縣的新秀才們。鼓樂手當當當猛敲銅鑼,火槍手砰砰砰朝天鳴放三眼槍。歲數最小的姚奉儒誠惶誠恐地站在秀才隊列之首,恭恭敬敬地步入縣衙大門、二門,進入大堂後,他們一班一班地跪倒拜見縣太爺,穿上縣太爺早已備置好的蘭布秀才長衫。縣太爺走下大堂,親手為姚奉儒帽插金花朵、身披紅彩綢,好不顯煥。這時鼓樂齊奏,喜慶秀才“進學”大禮禮成。“進學“後,童生進階為廩生,也就是秀才相公了。姚奉儒等眾秀才再行謝禮,拜得縣太爺的名帖,從此以後,這些新秀才們就可以自詡為黌門秀士了。之後,眾秀才由縣太爺引領著進入文廟,向先聖孔夫子塑像行三跪九叩大禮,接下來隨縣太爺來到學署。學署業已擺好筵席,款待這些新秀才們。姚奉儒自此歸入縣學,繼續深造二大六小的八股和五言八韻的試帖等鄉試科目功夫,目標直指兩年後的秋闈,期冀一舉金榜中第。

正當這批秀士們滿懷希望孜孜不倦地苦讀時,不料想幾月後,大清朝突然宣布取消科舉考試,一千多年招攬國家官員的科考製度就隨著這麼一道詔書一下子不算數了,人家重新打鼓另開張,重起鍋灶改用新的選官章法了。

科舉功名是讀書人的第二條生命,中舉人中進士的熱望像泡影一樣砰然幻滅了。姚奉儒欲哭無淚,欲罵無人,經濟之途他不懂,稼穡之技他不會,他隻有躲進村野濕矮的茅屋中,神經兮兮地繼續埋頭苦學著,哥嫂見狀便與他分家單過。山窮接著水盡,準嶽丈白壽庭本想把姚奉儒奇貨可居一把,一見這個小家夥是散了集市不再值錢的扔貨,便單方麵撕毀了姚白兩家的婚盟。孤苦伶仃的姚奉儒繼續苦扒苦業苦學苦熬著,祈望著有朝一日朝廷會重開科舉。他不知多少次夢吟“蟾宮折桂金榜名,平步青雲萬裏程!”美夢喜極驚醒,原來是一場黃粱美夢,他痛哭流涕,他憤怒無比,更多的是茫然無措。

精誠終於所至,蒼天總算開眼。四年後,也就是一九零九年,清朝最後一任皇帝宣統登基。清廷頒旨,再舉行一次恩科拔貢考試,以示隆恩浩蕩。

拔貢、優貢、歲貢、恩貢和副貢,世稱正途五貢。拔貢每縣隻取一人,可以說是萬裏挑一,是科舉年代沒有考中舉人的秀才們另外一種入仕為官的重要途徑,其待遇相當於舉人。姚奉儒聞訊後,趕緊跑到縣城禮房,來找樊老先生商榷。

樊先生指點迷津道:“光緒三十一年,朝廷宣布取消科舉考試後,黌門監生們如樹倒之猢猻,隻有汝等幾個縣案首依舊苦讀聖賢書。宣統登基,朝廷重啟乙酉恩科拔貢。科舉考試已有一千三百多年,依老夫看,恐怕此次考試以後,朝廷就會永遠終結了這種選拔國家官員的製度。所以,此次拔貢會試,老夫一定會竭力推舉你。可是還有地保、鄉保、廩保等等羈絆,這些關口還須你一一打通。”

為了緊緊抓勞這次不會再有的機會,姚奉儒摒棄了儒家修身為政的中庸處世訓條,他賣房子賣地,罄盡了全部家私,拜望了裏正、保長以及域內耆儒碩老,自己才有幸被當地保舉為“孝廉方正”,從而賴以被推選到省城,參加了乙酉科拔貢會試。他終於宿誌得償,會試拔貢考列二等,膺受從七品之榮。

按照明清舊例,具有從七品頂戴身份的人可以出任縣丞或者縣教諭學正等職。縣學時期,樊老先生曾學著孔聖人,讓姚奉儒等幾個得意弟子侍坐與他。席間,樊老先生也讓這些弟子們暢懷一下自己的人生理想。當時姚奉儒就學著孔子弟子冉有的範兒,說出了自己“端章甫,願為小相焉”的人生仕願。

有了拔貢身份,姚奉儒覺得自己當個一縣佐官的願望就要實現了,他心摹手追地謄寫了數十份名刺,有病亂投醫似的四處拜見四鄰八縣官府的正堂佐吏們。雖然他知道“物必先腐而後蟲生”這句古訓,可這國之將亡官必先腐的道理,這年輕書生還是領悟不到的。值此垂暮之年的大清朝,哪還有一丁點兒官清政明的朗朗天空,整個官場上,除了裙帶飄飄就是銀錢叮當亂響。奧援有限又是窮光蛋的姚奉儒輾轉五州十八縣,所遇所見一律全是白眼。到處碰壁了一年之後,他隻得灰頭土臉地回家,剃頭挑子一頭熱地巴望著朝廷吏部猴年馬月才會出現的空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