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象個倒懸在上的幽深水潭，點點繁星遙遠地象水中偶爾閃過的粼粼波光，一個個飛上天的竄天猴，二踢腳，禮花雷，發著悶響，就又象投入碧水中的石塊，把那潭水炸出一個紅花四濺的窟窿，隨著火花的漸熄，那潭水競也不會留下一絲波紋。不管日子過得緊巴的，還是寬裕的，在這個黑夜裏，無一例外都會毫不吝嗇地揮霍一把，把那火光和炸響投入到這個大年夜的懷裏。這個時間，站在街南頭的高坡向北望，就能看到：那塞滿在街道兩邊一個個低矮破茬的屋院，許多盞的油燈蠟燭一起燃燒著，向天泛著飄忽的光亮。那光亮就能讓人慢慢辨清過來，那一家一戶的破茬爛院就象極了一隻隻黑膩膩的油燈盞，大的小的歪的斜的，一古腦地排堆在那邊。長長蜿蜒的街道因為多了家家戶戶光亮的映襯，就變成了一條模糊的灰影。這條街道卻又象一條蒜辮子把這一大堆亮著的油燈碗串成了一個大串子。有了這條辮子的串聯才顯得每家每戶的燈光不再微弱孤單。才在這寒冷的夜裏，共同烘托出了一片熱烈溫暖的世界。
百盛也點燃了一盞油燈。白色的布撚上亮著一點火光，吐出的一股粗粗的煙象根繩子一樣連到天上去了。他把燈擺在院子的石台上，院子裏就開始閃動著亮暗分明的光影。有了燈光的飄動，才為這院子添了一點點生氣。站在院子裏，百盛兩耳聽到的都是那遠的近的辟拍的鞭炮聲。有猛然竄上天的炸雷子，一個閃亮，他看到了地上自己清晰的倒影。他站了良久，隨著周圍不斷在空中炸響的閃光，就看到自巳的影子在身體的四周跳躍閃躲。在這除夕夜裏，他一個鞭炮也沒有，聽聽響鞭，看看閃光，就覺得已經足夠了。他覺得這些鞭炮都是為自已燃放的，為自己衝衝煩惱轟轟穢氣。他回到屋裏，就看到母親己在桌上擺好了今晚的年夜飯。一盤冒著熱氣的燉豆腐，還有旁邊的一摞煎餅。因為父親的去世家裏陷入了困窘。家裏過年僅買了幾大塊豆腐，而煎餅還是姐姐婆家接濟來的糧食做的。
大盛，咱也吃飯吧！母親招呼百盛坐到桌邊，看看簡單的飯食，竟側身垂下了頭。百盛知道母親又難過了。他的心也就又揪得緊緊地，千言萬語不知該用哪句話寬慰母親的心。這是從百盛記事起所過的第一個沒有父親的大年夜。他和母親誰都沒有說話，默默地吃完了這頓年夜飯。外麵的鞭炮聲此起彼伏，吵吵嚷嚷好不熱鬧，更顯得孤燈下的母子寂寞冷清。
盛哥！你來一下。
百盛回頭看到門外閃出一個人影，是小翠在門外邊探出半個身子叫他。他看看母親，母親點點頭，眼裏是默許的指示。百盛起身剛來到門外，小翠就拉住他的衣袖向外走。百盛不知她的目的，也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兩人已經到了院子前麵的棗樹底下。小翠站住了，俏皮地瞪著眼睛看他。百盛就問：你不在家好好過年，又跑來幹麼？
小翠神秘地笑笑說：今天要過年了，你是當哥的要聽我的，行不行？
看著小翠滿懷期待的笑臉，也不知她葫蘆裏賣得什麼藥，就有些焦躁地說：有什麼事啊？我要聽你的。
你說，你聽不聽麼？小翠有點著急了拿雙手使勁在晃百盛的胳膊。
看著小翠惱羞一樣地撒嬌了，百盛趕緊點頭應允道：行，行，行，你說吧！
那我說了，第一，你先把眼晴閉上，閉上眼！小翠命令的口氣說。
百盛看看她沒吱聲，無奈地搖搖頭把眼晴閉上了。看百盛聽話地閉上眼了，小翠又發布了她的第二道命令：把你的嘴張開，張開嘴！
還要張嘴？好，張嘴！百盛閉著眼無奈地張開了嘴。
“當”地輕微一聲，有個硬硬涼涼的東西丟進他的嘴裏，碰到了牙齒發出了聲響。他知道小翠丟進他嘴裏麵的是好吃的，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東西。那小東西象塊石頭子，一落進他口裏，就感到了一絲甜甜的味道，中間還夾雜點略微苦的糊味。那糊味又襯托得這東西有些膩膩的地瓜葉的香氣。
你給得我什麼啊？
盛哥，好不好吃？甜不甜？
百盛咂巴咂巴嘴巴是滿口甘甜糊香，他吃出來了是一塊地瓜糖。是一種從紅署裏熬煉出來的糖塊。街頭常有小販搖著波郎鼓來叫賣。父親從病到去世，他口裏己好久沒有嚐過甜的滋味了。他的嘴巴停住了，隻感覺那甘甜在他口腔裏四處流淌充盈。他半天沒說一句話。小翠看他沉默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忍不住了，滿是疑惑地問道：糖，不甜嗎？
嗯，不甜。
不會吧？我吃好甜的，盛哥你騙人！
心苦就吃不出甜來。百盛沉思一下回應說道。
小翠聽了，目光開始在百盛的臉上搜索。院裏雖然點了一盞油燈，可那微弱的光亮來自百盛的後方，隻有一片搖晃的光線映射到他的身上，他臉上的情緒，小翠就看不很清楚了。她就著急了，雙手緊抓住了百盛的胳膊，向自己跟前拉過來，急切地說：盛哥，是甜的，你別說苦好嗎？
百盛低頭看小翠，小翠仰著臉，遠處小油燈的光亮返到她的眼裏成了兩個朦朦朧朧的光點。百盛不忍心讓小翠為自己無端地著急。他就把小翠緊抓自已胳臂的手拿開，輕輕送回到她的身前，微微笑了一下說：甜的，是甜的，先苦後甜。
嗯，你這樣說就對了！先苦後甜，咱窮人的日子也會是先苦後甜的日子！小翠看百盛微笑了，立即興奮地蹦跳二下。
百盛看看小翠高興的樣子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終於忍不住了對她說：小翠，你家裏那麼多活，這邊你別過來了。省得別人亂說閑話。
小翠聽到百盛說這話，臉上的笑容如風吹過一樣收斂起來了。她用很認真的口氣說：百盛哥，我來是我自己願意的，你可不要聽他們閑人嚼舌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