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馬德彰去世的第三天了,也是出殯的日子。
昨夜因為風的光臨,守在靈前的百盛,找來了石頭壓住了門口的草簾,卻再也不敢閉一下眼了,瞪著眼守護著燭光,守護著不能燃停的香線。天亮風住,百盛就早早起來站在自家門口向西瞭望,就看到河西麵最早照到陽光的西崖頭,那裏有著一片麥穗黃的陽光。他長長舒了一口氣,從嘴裏吐出的霧氣,四處躲藏著一樣地散了。刮了一夜的風住了,卻給這世界帶來了出奇的清淨和寒冷。百盛不由地打個冷顫,腦子也變的清醒了許多。他舉起雙手在自己臉了搓了三下,凝望西邊藍瑩瑩的天空,心裏默默祈禱著。今天會有更多的事情等待著自己,他覺得身體禁不住有輕微的顫動起來了。
盛哥,快來吃飯吧!小翠在喊他。小翠已和家裏的女人們在天還沒亮的時候就己經起來了,開始燒水燙麵攪麵做油香了。百盛趕緊轉回去,到西屋去吃飯了。
當那一抹陽光擦亮屋尖照進馬家小院的時候,院門外已經聚集了一大群衣衫襤褸的人。緊靠門口的二個小要飯,破舊的髒棉祆下是光著的屁股。他們都在拚命地嘚瑟著身體給自己取著暖,等待著喪家發散油香等吃食,好來填飽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
廚房裏,馬巧雲正在用刀切著新炸出來的油香。德綱嫂就在邊上念叨著說:雲啊,牙子切小點啊!要不人太多,咱發散不過來的。
馬巧雲停住了手裏的刀,看看自己切的刀口,回答道:嫂子,就這一個分六牙不大啊!
唉,你再加上兩刀切成八牙,能多發散兩次。唉,咱這糧食金貴不易啊!
馬巧雲停在那兒,看著案板上那泛著金黃色澤的油香。這些油香是用自己從婆家帶來的麵做的,也是自己都撈不著多吃的金貴的食物。她下意識地向門口望了望,想見到了圍在門口那群人的可憐相,馬巧雲猶疑著。
別發愣了!雲,少切點油香,多加兩個煎餅,行了吧!唉,和您大一樣心忒軟!德綱嫂看著發愣的馬巧雲知道她心懷慈悲。
馬巧雲和德綱嫂端著兩簸籃的食物剛出現在門口,幾十雙黑手就一起擠擁著伸了過來。馬巧雲剛拿出兩牙油香遞給旁邊的光腚孩子,簸籃裏的食物就被擁上的人搶得一幹二淨了。籃子空了,人都散到邊上忙著去呑吃自已搶到的食物。德綱嫂邊拍打著衣服,邊氣哼哼地說道:都是餓死鬼托生的嗎?
馬巧雲也歎口氣說:人的日子怎麼這麼苦啊?
今天是馬德彰無常的第三天了,這天是回回家正式吊唁和發送的日子。因為是早殯,正午之前要把亡人送出家門,很多親戚朋友不論遠近都要在上午早早地趕到。百盛已經和來守孝的男性晚輩,都移出來跪到堂屋門口外麵的地上。馬巧雲和守孝的女性晚輩則跪在屋裏馬德彰的靈旁。門口懸著的草門簾把男女守孝人分隔在了兩邊。有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來吊孝的,他們有哭喪二聲鞠躬的,也有伏地叩頭的,每當他們禮畢,馬德綱就招呼一聲:禮畢,孝家謝了!百盛就在地上跪行著向來賓叩頭示謝。馬巧雲和屋裏的女晚輩們就哭嚎二聲,也一表謝意。
馬德綱既總攬著各類事物的調配,又兼做著司禮,跑前跑後一會就見額頭上冒出了熱汗。看親朋來了不少了,馬德綱就又招呼:謝客了!在德綱嫂的指點下,馬巧雲就領著一群女性後輩從草門簾後麵魚貫而出,跪行著向候在院裏門外的親朋友好,叩頭致謝。在這個時候,喪家還會再發散些點心吃食,希望吸引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這裏。每個居喪的回回人家都希望自家的門前越熱鬧越好。他們也都篤信人活得不就是個人緣麵子嗎?
馬德綱出來了一次又一次,看到門外聚集得人並不算多,除了一些要飯的和吊喪的親朋,他很少看到自已熟悉的街坊鄰居的麵孔,他的心裏緊張起來了。他知道街上本族人的俗定,那就是誰家要有喪事各家各戶都會派人,去幫喪家捧人場抬架子送行,哪怕是舍棄了務工掙錢的營生,也在所不惜。這是從祖輩上一代代傳了不知多少年的一個規矩。馬德綱一次又一次跑到百盛跟前,焦急地一遍遍念叨:架子,架子定好了嗎?看百盛一副沉靜的表情,總是不言語地點點頭。馬德綱不好再問就又轉出去看有沒有新的客人來到。
就在街北頭寶泉家的院裏,寶泉沒有出門上山打柴,他在院子裏走來走去,時不時地站到屋門前的台階上,透過低矮的牆頭向街上瞭望。寶泉的父親也沒有出去拉車,也是坐在院子裏的石頭上,不停地搓著自己的雙手,跺著腳,時不時地也尖起耳朵屏住氣,聽聽外麵的動靜。爺倆心照不宣,誰都沒有說話。寶泉的母親從屋裏出來了,看到爺倆都在院裏躑躅,就扯開嗓門說上了:你這爺倆,不去討食,窩家裏等死啊!
寶泉的父親一聽這話急了,厲聲說道:娘們,嚷什麼?回屋呆著去!
寶泉娘看到丈夫鐵青的臉,不敢再吱聲就悻悻地打了一盆水端著回屋裏去了。
大!去嗎?寶泉問。
再等等。。唉——寶泉的父親沉默一會,才回答寶泉的問話。頭搖搖又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