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了,那門口投進來的白光照在地上象一方裁切整齊的冰塊一樣,泛著冷光,透著涼森森的寒氣。屋裏的人已經能隱約地聽到街上來往的人聲了。母親從外麵回來時,嗓子己經徹底啞了。她走過堂屋尋一把椅子坐在那裏,麵對著丈夫的遺體,失神地呆著。百盛倒來一碗熱水送到母親手裏。母親接過來在手裏捧著沒有喝。
馬德綱又來了。他陰沉著臉,打著嗬欠,兩個眼皮有些浮腫。進門他就說:快,快去給嫂子做些吃的!
他的身後跟著的是他的媳婦綱嫂。街上的人都這麼好隨著男人的姓名加上輩份來稱呼女人。年紀大的後麵加什麼嬸子什麼大娘,年紀輕點得就叫什麼嫂,這對喊叫者也不分年齡限製,老的可以這樣稱,少的也可以這麼呼。
綱嫂從門邊就看到坐在椅子上神色俱疲的百盛娘。她走過去,抽出抄在袖筒裏的雙手,接過百盛娘手裏抱著的碗。另一隻手架起她,嘴裏說著:你不能坐這裏。就把百盛娘架出了堂屋去。
馬德綱又把百盛叫到了院子裏商議事。他告訴今天必須要做的事:第一件,是去約執事幫忙的掌櫃人。第二件,扯白布派人撒孝。第三件,家裏要建灶開火給喪家和幫忙的管飯。這些呢,都需要錢,家裏怎麼拿出錢來呢?馬德綱就說:你先去和你娘商量一下吧!商量好了,咱吃了飯就去約人。唉……說到後麵,馬德綱唉了口氣,一臉的難為相。
百盛來到東屋,看見母親正側身依靠在床頭上,兩眼閉著。她的臉色己經比剛回來的時候好看了一些,己經能從臉頰也看到一些暖色。
娘,大的後事需要錢呢!咱家……百盛說到這,有些為難地沒再說下去。他知道父親已經七八天沒出攤,又看病吃藥,家裏的錢盒子應該是光光的了。
百盛娘睜開眼,看看眼前為難的兒子,淡淡苦笑了一下,象是寬慰自己的兒子。她沒有說話,伸出手從懷裏摸索出了一個蘭花小布包。她把小布包遞到了百盛手裏,說:當了吧,還能值二塊錢,來辦你大的後事!
百盛小心翼翼地打開那個小布包,見到的是一個晶瑩剔透的翠綠玉鐲子。他知道這是母親隨嫁來的寶貝。他見過母親經常好在閑暇時拿出來借著窗前的光亮來擦拭,對著光欣賞那變換的翠綠色的花影。娘還對他說:等你娶了媳婦,這個玉鐲子就送給兒媳婦戴。母親的娘家並不是什麼家境殷實的大戶,這個玉鐲子一定也費了家裏不少的財力,所以百盛娘也格外珍惜。隻在出嫁當日戴過一次,便就鄭重地收藏起來了。
娘,這可是你的寶貝啊!咱不能當啊!
不當?不當又有什麼辦法呢?怎麼給你大辦喪事。
百盛沉默了一會,忽然想起了什麼,說道:娘,我去借去。我去找安師傅借去!百盛想到了安道爾傳教士。
百盛娘伸出雙手把兒子的手拉到自已胸前緊緊攥著說:兒啊,咱家還沒到那山窮水盡的一步,咱人活著咱就靠咱自已,這錢咱絕不能輕易張口去借。
百盛感到了母親攥著自已的手雖然冰涼卻感覺有一股堅硬的力量。娘,兒子懂了!百盛也懂事地點了點頭。母子的目光在空中交彙,百盛對於母親的企求心領神會。百盛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玉鐲子,走到院子裏,交到了馬德綱的手裏。
叔,把這個當了給俺大辦後事吧!
馬德綱好奇地打開布包,審視著那個玉鐲子,說道:這怕當時也得是好幾個大洋買的吧。現在要當,怕人家頂多給兩個啊。
兩個就兩個吧!咱不是急用麼。百盛回應著馬德綱。
嗯,快吃飯吧!吃完飯還有好多事要做呢!馬德綱邊說邊把玉鐲子小心揣進懷裏的貼身口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