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德綱的張羅下,有人從清真寺裏抬來了睡板,安放在堂屋中間。幾個人又把馬德彰的遺體搬過來,安放在睡板上。從寺裏跟來的料理師傅,輕柔地展平馬德彰的眼眉手腳,又讓麵部微微西向,一副安詳沉眠的模樣了。然後又用一塊白布從上至下地罩到他的遺體上,在腳腕,頭部又用布帶各挽了一個節攏住。馬德綱又讓人扛來了兩袋幹草鋪到堂屋裏,鋪到院子裏。兩盞蠟燭點起,一個碗一把米臨時建起的香爐,也點起了一柱芭蘭香。馬德綱囑咐百盛說:一定看好啊,這香可不能斷!一切收拾停當,幫忙的人告辭回去休息了。整個堂屋裏隻剩下百盛和孤獨地睡在木板上的父親了。母親被聞聲而來的鄰居丁二嬸和小翠陪在了小東屋裏。這時,百盛跪在地上才覺得冷氣從四處襲來。那線香煙飄飄忽忽象個醉了酒的男人。他向外望去黑夜象一個深邃的黑洞吸去了屋裏射出的暗淡光亮,一點返光都不曾見,看不清院裏一點一絲的景物。百盛跪在地上,單薄的棉衣無法扺禦這冬夜的寒氣,不一會,他就瑟瑟發抖起來。他顫抖著卻一動也不想動,象尊石頭伏在父親的身邊,想著父親辛勞而卑微,甚至是屈辱和窩囊的一生。父親總是不低頭不說話,對誰都是一副笑臉相迎的樣子。父親的笑也讓自已看著心酸和無奈。百盛想到這,又開始恨自已沒有足夠的力量幫助父親,把他從這種卑微的泥沼裏拉出來。而現在,父親己經象草芥一樣被人兩腳踢碎踏進路邊的泥塵裏了。
大啊!兒子沒用啊!一聲嗚咽的哀嗚從百盛的心底掙脫出來,讓人聽了悲愴而無助。
盛哥,你可不要埋怨自己了!大伯知道你是他的驕傲!不知什麼時候小翠進來了,抱著一床藍粗布被子。她把被子展開,雙手揚起從背後把被子披到了百盛身上。又拉過被角在百盛身前圍住,讓百盛蜷進了被子裏,隻露著腦袋在外麵。
盛哥,你也要保重自已,要堅強啊!大娘和這個家還都要指著你呢!
百盛用袖子揩幹淨了臉上的淚水,仰起了頭向小翠看去。他看到小翠眼裏堅定的目光正注視著自己。恰在這時,一聲雄雞的長鳴響起了,這也預示自己失去父親的第一天開始了。
你這扒灰缺德的一家子哎,吃人不吐骨頭啊!你全家不得好死啊!
剛灰蒙蒙發亮的街道上又響起了百盛娘淒厲悲傷的罵聲。她的嗓子己經有些啞了,百盛隻能從後音的氣聲才能分辨出是自己母親的聲音。母親的叫罵又讓他心裏一緊,他知道自己勸不住悲憤的母親。也許,母親一番的咒罵宣泄,可以把悲痛的心情得以撫平。他跪在父親的靈前沒有動,看著那一縷香煙悠悠地升起變淡消失。
小翠緊緊跟在百盛娘的身後。從百盛娘出家門,小翠就摟住她的腰不讓她出去,丁二嬸也在旁邊勸她:人沒了,也不能複生,咱不能鬧出事來了!
百盛娘不知從哪來的力量,掙脫了小翠的阻攔,低沉地說一聲:俺咽不下這口氣啊!就跨步到街上衝著東北方向叫罵起來。街上的雞狗都噤了聲,隻聽見這一句咒罵忽長忽短忽重忽輕地在街頭飄蕩。
小翠起初還在百盛娘身後跟著,不知什麼時候小翠娘從後麵衝過來,嘴裏小聲罵著:你這死妮子,跟著找死啊!一把抓住小翠的手腕就往家裏拉。小翠掙紮卻怎麼也甩不脫她娘狠勁的雙手。小翠被她娘拉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