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扭婆的一句話,就毀掉了陳老三媳婦陳白氏剛剛建立起來的好心情。陳白氏的手臂上挎的籃子裏,是剛剛從大橋頭買回來的魚,肉,還有一瓶酒。她要準備一頓豐盛一點的晚餐,犒勞一下自已受了窩心氣的老公和兒子們的。沒想到剛一回到街南漫水橋的橋頭,就遇見了迎麵而來的扭扭婆。她神秘兮兮地把陳白氏拉到一邊,貼近耳邊聲音並不低地向她說:你知道嗎?昨天包子彰的閨女在她舅家換了“大諫”了。你看看跑那麼遠換帖,一定是覺的虧心了! 陳白氏心裏象打開了沉重木蓋子的滾開的粥鍋,忽地一下,沸騰壓仰了許久的水氣撲漲出來了。她臉色鐵青,渾身滾燙,挎在手裏的籃子劇烈抖動起來。扭扭婆一看勢頭不對,趕緊低聲叨叨著說:我這臭嘴!當我沒說,當我沒說。話音還未落,她就扭轉身一溜煙地跑了。
因為隨署長下鄉出了趟公差,過了晌午就回來了。一下午,陳老三午睡起來,就坐在那張放在房門前樹蔭下的躺椅上,津津有味地翻看那本看了很多遍的《三國演義》。書中談謀論道的故事也是陳老三最喜歡欣賞的情節。他覺得謀略是做為一個男人要在這亂世出人頭地立住腳根的首選武器。看著書他有時不知不覺地幻化成古人了,就想起自己的往事,品味對比一下,感覺自己的作為有些地方也不亞於幾百年前的古人了。想到這裏,他的嘴角總會飄過一絲讓人不易察覺的得意的微笑。 陳白氏回到家呯呯摔大門的聲音並沒能驚動陳老三沉緬幻覺的閱讀。直到陳白氏在廚房裏響起怪異的刀剁案板的聲音,那咚咚如擂鼓的聲音震得門響屋顫,這才把陳老三仿佛從夢中驚醒過來一樣。他不耐煩老婆發出的怪聲,大聲嗬斥她說:娘的!你要挨刀死啊! 屋裏瞬時寂靜下來,陳白氏卻蹬蹬地躥到了陳老三的麵前,聲音很大地說: 他這馬包子家太欺負人了!給臉不要臉,整天假模假樣假正經的。算什麼東西給老娘啞巴虧吃! 老婆的一番咒罵,陳老三已經明白了事情的緣由。他一言不發,臉色卻發青難看起來。那本發黃發黑的舊書就被他重重地擲到了地上。這是丈夫最喜歡的一本書啊!陳白氏確定丈夫是真動怒了,就馬上息住了聲躲進屋裏去了。陳老三雖沒出聲,也沒有言語什麼話,她已經從丈夫的神情上知道這口惡氣泄出的時日不遠了。多少天來,在街頭巷尾被街坊眾人蔑視嘲笑的恥辱也可指日可待地洗刷了。
我要媳婦!我要媳婦!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的三兒子陳三虎也從外麵進門來到自已的麵前。 麵對兒子的愁眉苦臉,陳老三異常沉靜了下來。麵對這個兒子他心裏總有沉重的愧疚:自己年輕時,意氣輕狂,總愛豪飲狂顛。回到家總又賭氣毆打老婆。在一個深夜,他飲酒回家,因為洗腳水燙了一點,就一掌打向了蹲在洗腳盆旁邊正給他洗腳的身懷六甲的老婆陳白氏身上。陳白氏猝不及防連帶著身邊的洗腳盆就一起,被打跌得滾倒了一邊。她一身水一身泥地仰躺在地上,一抹鮮血也染紅了她的褲檔。殷紅的鮮血也把陳老三從酒醉中驚醒了過來。看了郎中,服了湯藥,所幸孩子並不大礙,保住了。可當孩子呱呱墜地後,他才發現孩子那雙黑亮的大眼晴總有些呆滯。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他的頭上了,如雨隨風密密實實地壓迫著他,後悔內疚都凝聚到這個孩子的身上。他開始相信這是真主對自已顛狂迷醉人生的懲罰,從此,陳老三收斂了自已的氣性,酒後也不再動手毆打自已的老婆孩子,氣急上來也隻是扯著嗓子嚎罵,摔兩樣東西。他拉起自己三兒子的手把他引到自己近前,為他拍去衣裳前襟沾著的浮土,輕聲地問:三兒,怎麼了?誰惹你了?
他們都說,俺的媳婦讓人娶走了。讓你給俺要回來去!兒子嗡聲嗡氣地說。
好了,三兒!那個媳婦咱不要了。大給你弄個更好的!陳老三站起來,挽住兒子的肩膀,向屋裏走去,邊走邊哄他說:你娘給你做好吃的了,咱先吃好吃的去!
嗯,吃好吃的!傻兒子晃著膀子進到屋裏去了。
陳老三把兒子哄進屋裏,自己就出來站在院中仰臉向天看去。湛藍的天空已經有些灰暗了,是暮色在悄悄圍籠過來,院中那株老棗樹已經看不出葉子的顏色,隻看到一片尖厲的暗影指向天空。 凝視良久,陳老三長舒一口氣,向屋裏大喊一聲:三兒,去把你大哥二哥叫來吃飯!
陳老三坐在酒肉飄香的桌旁,周圍圍坐的是自己的三個兒子和兩個兒媳。挨著自己左首邊坐的是二兒子二虎,右首挨著他坐的是那緊盯著菜肴發呆的三虎,向下又挨著二兒子坐的是大兒子大虎。大虎悶著頭抽自己的手裏旱煙杆。大虎旁邊是己經大著肚子的大兒媳婦。緊鄰著的是二虎媳婦。 三個兒子三個不同的脾性。陳大虎沉默寡言,心裏卻是滿有主意。他已經接過了爺爺曾經幹過的貨棧運輸隊的領班,手下有著十幾個精壯的苦力工。他的沉默在他們那夥壯工中是無聲的威嚴,關鍵時候的一句話,也讓那一幫漢子們臣服得五體投地。陳老三覺得老大很具有當年父親的風範,一想到這內心又有一絲隱隱的不快。緊挨著自已的二兒子二虎,他才覺的從眉眼脾性最象自已。二兒子陳二虎在他的運作下在泰安縣保衛團謀了個差事,團裏幾十號的弟兄都是縣上官員或有頭臉人物沾親帶故的三姑四大爺家的子弟。這二虎很會左右逢源 ,吃喝玩樂樣樣在行,在這樣的環境裏竟如魚得水,揮灑自如。也就是二虎的脾氣有些暴躁 ,常常對不順自己眼的事情,暴跳如雷,六親不認。飯前,陳白氏的叨叨,兒子們也都聽到了。現在,二虎陰沉著臉不發作,也許是礙於父親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