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沒上學?寶泉喝了一口碗裏的粥問道。
我不上學了,跟你拾柴禾去!百盛了解寶泉是拾柴禾的能手。他曾用自家樹上的甜棗,賄賂普照寺看山林的小和尚。並且還和小和尚交上了朋友。寶泉上山時就可以偷偷溜進到普照寺私有的林場子裏,撿拾更多的柴禾而不再被看山的和尚攆的到處跑。每當黃昏寶泉領著他的二弟寶水滿載而歸,聖泉街上的大人孩子都羨慕的直搖頭。
寶泉看看百盛的神情似乎明白了情由,說:你怎麼還背著書包呢?
我想歇著的時候看看,怕荒費了。百盛回答著。
那你等我一會!寶泉返身回到廈屋拿起自已的扁擔繩子:走了,寶水!寶泉又吆喊著二弟先後走出了家門。
你帶著什麼東西?寶泉,寶水和百盛一起並排向北走著,寶泉邊走邊問百盛。
百盛掀起衣服亮了亮紮在腰裏的麻繩。那還是原來隨寶泉上山拾柴禾,寶泉送給他的。麻繩的一頭還拴著一個磨的發亮的木頭魚扣。這個常用的穿麻繩緊鎖柴禾的木叉魚扣,也是寶泉精選了樹叉製作好送給他的。寶泉做的木扣精巧耐用。
自入冬一來,人們都要貯存過冬的燃料,近處的山坡上已被人們的砍刀和耙子梳理了一遍又一遍,凡能燒的燃的都被人們撿拾的幹幹淨淨了。他們三人沿山皮的沙石小路一路向上,要繞過幾家私人的山地,到那偏遠的山溝才能打到柴,拾到樹葉。走了一個多時辰了,他們三個人的臉上都淌著熱汗。寶泉摘下他的舊氈帽,就像給一個燒沸的蒸鍋揭開了蓋,熱氣就在頭頂蒸騰。咋樣?還爬的動嗎?大盛!寶泉回頭問著百盛。百盛已經疲累地和寶水坐到了旁邊的山石上大口喘著氣。此時,百盛真覺的兩腿發軟,心跳的急慌。行!百盛抬起頭抹一把腮邊的汗堅定地答道。嗯,你還真行。有半年沒上山了吧?寶泉又用手望上一指說:上去這個山頂下去的後溝,那兒還沒人發現,柴禾多著呢!
百盛也拉著寶水站了起來,說:走!咱們快去吧!
好!向前沖!寶泉扛起扁擔大踏步邁上了一塊突起的岩石,領著他倆向山頂奔去。
三人爬上了山頂,向下望去是陡峭的山崖,深深的山穀。似乎已無路可去。這兒光懸崖往哪兒走啊?百盛看著地勢茫然地問道。嗬嗬!寶泉笑了,這兒一般人找不來了。你看前麵那塊大石頭順著向下爬到邊就有路了! 跟我走!他胸有成竹領著百盛寶水繞過山頂上的巨大的岸石,就看到了一個緩緩的土坡隱蔽在下麵。順著緩緩下行的土坡接近溝底是一大片的橡樹林子,樹雖不很高,可那些許多幹枯的枝丫和落滿一地的樹葉,讓三人興奮不已。
寶泉用砍刀砍那些粗大的樹枝。百盛用手掰那些細小的散枝。二弟寶水用帶的鐵耙子摟著落地的樹葉。三人專心地忙碌著,收獲著辛苦覓來的寶藏一樣。沒多少時間三人所帶的家夥都有了蓬蓬滿滿的幹柴禾。收獲的喜悅讓他們變得輕鬆起來。此時太陽已經偏西了,已經是過晌午的時辰了。
咱們吃飯吧!寶泉說著,拿出了自己帶的煎餅鹹菜,大口吃了起來。百盛嘴裏嚼著自帶的煎餅,那帶點甜兮兮香甜味,讓他久久不願下咽。他現在覺得這天天都要吃的煎餅,是那樣的可口而有回味。他們三人坐在半山腰的坡上,四處眺望著巍巍峨峨的大山,放鬆的心情又加了一點勝利後的豪邁。喝了一口寶水從溝底接上來的山泉水,寶泉站起身在山崖上扯起了嗓子唱到:
啊----------吆吆,
三妹子隨哥上山來啊,
爬到山頂有熱泉啊,
妹妹你讓哥哥喝口水喲---
甜的賽那蜜一樣鮮。
寶泉高亢的半喊半唱的聲音,從這山腰飛出去,在這山穀裏四處衝撞回響。啊----吆約!對麵山上拾柴火的人也在亮開嗓子回應著。百盛聽著寶泉怪怪的歌聲笑著,目光卻又看到了那掛在樹杈上的書包。那灰布舊書包隨風輕輕飄搖著,他的思緒又被它吸引了。百盛走過去,把書包拿到了手裏。寶泉的歌聲停止了,看著有些出神的百盛,笑嗬嗬地說:我不唱了,你看會書吧!
百盛 從包裏拿出書,抬頭望著寶泉說:上次,教的那幾個字,你會了嗎?
會了!不信你考考我!寶泉也是挺聰明的,百盛每在閑暇教給寶泉的生字,他都會很快記住。並能寫能讀。
寶泉,你也學會識字,將來咱也一塊幹點大事!百盛看著好朋友興奮而漲紅的臉,自己的心裏也像有一張小帆鼓動著。他感覺手裏的書包比那腳邊的柴捆重很多。自己還沒覺出書帶給自己真實的實惠,不像這捆柴今晚就可以給全家人熱烘烘的溫暖。可那些書像擱到了他心裏的一些東西,總讓他心情躁動,仿佛有個人總在指示著他要幹什麼事情,可他想我要幹什麼呢?
嗯!我聽你的話,你一定行的。哪一天,你當了大官,大老板,咱就把這個山都買下來,全種滿樹,拾柴禾再也不用跑這麼遠了!寶泉嚴肅認真的話語惹的百盛想笑,他沒笑。
百盛也認真地說道:還要再種上許多果樹,餓了就有果子吃。
三個少年相互望望,都被自已的理想感動著,不由自主哈哈笑了起來。這笑聲在山穀裏左蹦右跳,脆生生的。
冬天天黑的早,西邊的天空還有那冷泠的一抹紅的時候,百盛肩搭著一梱柴回到了家裏。進門迎見他的是姐姐馬巧雲。馬巧雲比百盛大二歲,卻已出挑的有模有樣了。姐姐穿著樸素的藍卦梳著兩條長辮子,瘦長的臉盤,細眉大眼,挺直的鼻梁,還能辦別出有一絲異域的血脈。馬巧雲的模樣雖不出眾,可臉上的每一絲笑紋,似乎都是透著一股溫柔的氣息。
馬巧雲對弟弟搭回來的一捆柴很好奇:大盛,你哪兒弄來的柴?百盛沒有回答姐姐的問題,而是在牆角丟下柴向馬巧雲說道:姐姐,給我倒碗水來!見弟弟不想回答,馬巧雲也沒再問轉身進屋給弟弟端出一個冒著熱氣的青瓷碗,說:我給你兌好了,快喝吧!
百盛接過碗來大口喝著溫和水,一飲而盡。馬巧雲看著臉蛋紅樸樸,身上沾滿塵土的弟弟,也已經明白了弟弟這一天幹什麼去了。姐姐拿過一塊布巾抽打著百盛肩頭的塵土邊問:你又不上學了?百盛點了點頭。
你和大說了嗎?
百盛看著姐姐又搖了搖頭。從和弟弟對視的目光裏,馬巧雲也看到了弟弟的為難與無奈。他是不想再讓爹娘煩心,而是自已去承擔化解這份帶給家庭的困難。
大和娘呢?百盛洗了臉問姐姐。
大去進料,娘去前邊丁嬸家套被子去了!馬巧雲收過弟弟的書包,拿進了他的屋裏。
一家人熱融融地吃過晚飯,百盛回到廈屋。點上油燈,坐到炕上百盛這才覺出身體的乏累。爬了那麼遠的山路,出了那麼多的汗,連累著兩個眼皮隻想打架,可腦子裏還象有盞燈亮閃閃的照得他不得安歇。
此時,門響了一下,借燈光一看是母親走了進來。她手裏還端著一隻碗,那碗還鳧鳧冒著熱氣。
盛兒,喝碗糖水!母親把碗放到了那張黑色的舊屜桌上,拉過板凳坐在了兒子的對麵。
娘!百盛看見娘過來坐下也立即坐正了身體:你有事啊?
母親雖然不識字,家也是東鄉的村民的女兒,可母親在這個家賢淑謹慎。街上的女人哪有幾個沒罵過街,打過孩的,可百盛娘卻從來沒跟鄰居街坊紅過臉,罵過架。她的賢淑歉和也博得街坊四鄰的尊重。有一次,隔壁丁家大嬸與人罵架,擾人不安。百盛娘看不下去勸了幾句。罵急了的丁家大兒媳把矛頭轉到了百盛娘的身上。罵她裝賢惠充好人假正經。百盛娘還沒反嘴,街坊鄰居都不願意了,你一句我一句紛紛指責丁家大媳婦瞎了狗眼不識好人啊。丁家大媳婦一看眾怒難犯也灰溜溜縮進家裏不出來了。第二天,還專門登門來道歉:大嫂子別跟我一般見識,我這x嘴就是鬆,把不住門,傷了好嫂子了。百盛娘一笑置之,該說就說,該笑就笑,並不顯半點隔閡。自打這件事後,街上的破嘴爛娘們再沒有敢冒犯百盛娘的了。
盛兒,今天上山拾柴禾了?累了吧?趁熱喝碗糖水。百盛娘把碗遞給了遲疑著的百盛。唉,是爹娘沒做好,讓我兒為難了!
娘,沒事。我拾了柴禾,攢了錢再去上。百盛接過娘手裏的糖水,笑微微地說。
嗯,我的兒懂事了!母親看著兒子喝下糖水接著說:爹娘再給你想辦法,你也別灰心。
娘,我知道。百盛綴學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一次都是爹娘東挪西借湊足學費才又上一陣子。
我的兒,現在咱們就是那蓋屋備石方的,咱有錢咱就買一些,沒有咱就自已下河去撿。隻要咱有了料,還怕那房子蓋不起來。百盛娘的眼裏亮閃閃的,似有水樣的東西在眼裏滑過:娘沒上過學堂,講不出道道來,可娘講的這個理,你能明白嗎?
娘,我懂的。你放心,不管什麼情況我也不會丟下功課的。我自已會學的!百盛雙手捧著碗,象捧著一個香爐似的堅實穩重。
母親看著兒子昂揚的精神,發出了舒心的微笑。在這家庭最因難之際,在這世界最清冷之時,兒子的誌氣就恰似母親心中燃起的明燭。那火那亮,雖不強大,卻足以讓她娘的心房溫暖豁亮起來。
看著母親離開的背影,百盛的倦累已經感覺不到,發粘的雙眸也清涼起來。是母親的糖水給他增添了能量,他又坐到那張舊桌子前,挑亮了燈光,翻開了手邊的那本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