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公子怎麼不坐?”百裏撚抬眸看了仲演一眼,他未苛待與他,甚至這屋中與他的屋裏並無差別,炭火茶水一應俱全。
“仲公子?”仲演卻被這一聲仲公子給逗笑了幾分,他沒直稱呼自己的名諱,更沒喊一聲王上,卻單稱呼一聲仲公子,仲演覺得有意思又有被詆毀的恥辱感,“百裏先生一如從前啊。”
他便也稱呼對方為百裏先生,百裏撚給人的涼薄之感,確實一如從前。
百裏撚的臉色並無改變,他將眸子收回來,落在爐裏的炭火中,炭火燒得正旺盛,火光泛著紅色,火心確實金黃色,百裏撚泛白的臉上映上了紅黃相間的火光,瞧不出他此時是何種情緒,隻是帶著一股子原本就存在的冷漠。
“羌晥王言,有一位北境的仲公子去了羌晥,孤王便想著會是誰呢?稍微一考量便想到了你,想來也是。藏書閣被我的人層層包圍,又怎麼會有外人潛入,隻能是裏麵的人顯了神通,金蟬脫殼遮人耳目逃了出去。”
百裏撚眸子微抬,“仲公子也是好能耐。”
“哪裏比得上百裏先生的能耐。”
仲演站在原地,雖是居高臨下地瞧著百裏撚,但眼神之中卻含著忌憚,“彼時寄於我北晏的江湖術士,卻是當年葬於鄴陵火海的大薑舊主,隱姓埋名借著南林神機子的名諱,隻為複立大薑,本王怎麼就沒想到呢?還是百裏先生好能耐。”
仲演說這話時唇角帶著淺笑,他心底確實是佩服百裏撚,天下能有幾人做到如此,可是他心底有多少佩服就有多少忌憚,有多少忌憚就有多少小心翼翼,想要在百裏撚的手中活下來,絕對不是一件容易事。
百裏撚抬眸看了仲演一眼,眼底卻毫無波瀾,“能耐與否,如今已經並不重要,仲公子既然已經回到此處,想必也明白何處是公子的歸處。”
仲演落在百裏撚的手中,他怎麼會讓他活著呢,不說八年前覆滅大薑的舊事,就是如今仲演的北晏舊主的身份,百裏撚也定不會讓他活命。
仲演自然也是明白的,不過明白歸明白,求生又歸求生。仲演兩步走到百裏撚的對麵坐下,他臉上帶著鎮定,“天下皆知北晏王已經死,正如先生所言,我乃是仲公子,北晏王的歸處是黃泉地獄,可是仲公子的歸處就一定是那裏嗎?”
“不一定吧。”仲演唇角撚著笑。
百裏撚抬起了眸子,他這話倒是有點意思,隻是百裏撚卻沒有表現出興趣。
瞧著百裏撚淡漠的模樣,仲演知道在他麵前故弄玄虛沒有用,麵前這位才是最會算計謀劃之人,他便直接開口,“當年我父王與老西昭王跟著南明王公孫執,一同攻打下大薑,滅了大薑王朝,你將這份國恨家仇算在我頭上沒什麼不對,而如今南明已滅,北晏也被你巧算易主,這仇也算是償還過。”
“先生也知我本就不是做君王的料,當初成為北晏君王也是意外使然,如今的北晏已經被先生把控在手中,我也沒有複國的念想,而先生本就是天下之主,我本就是先生之臣,這北晏隻不過是又回到了先生的手中,我也沒有怨恨之意。隻是都是亂世中人,我隻求能留一命而然。”
百裏撚瞧著麵前的仲演,不覺輕笑了一聲,冰冷的麵容起了些漣漪,不過他的眸底卻冰若寒潭,“我竟不知仲公子還有如此口才。”
仲演在北晏為王之時,可沒有這樣的話,他知道仲演一貫性子軟弱,可是卻不知他如此怕死,百裏撚的眸子落在仲演的眼睛,盯著他的眼睛不再開口。
仲演心中有幾分慌,他本就沒有什麼底氣,如今被人扼住喉嚨,他想要保命要小心翼翼,“王上,罪臣仲演替父王向王上扣罪,王上心思如絲自然也明白,當年之事乃是南明王公孫執挑唆所致,我父王不過是聽信了讒言,才會釀成如此大禍,事後父王多次後悔,想要向王上請罪!”
仲演突然起身跪在了地上,沒有任何預兆便認起罪來,從百裏先生到王上,他也隻是過了沒有一炷香而已。
俯首稱臣哄得君王心悅確實能留下一命,這樣的事例也並不是沒有,隻是仲演卻用錯了人,百裏撚不是那迷戀權勢的人,曾經整個天下都對他俯首稱臣之時,他也並沒有多少榮耀感,如今更不會因為仲演兩句話,就會有什麼轉變。
仲演其實心中也有數,隻是除了如此也別無任何辦法,他手中沒有任何可以談判的資格,曾經他是君王,如今卻一無所有,想要活命就隻有俯首稱臣一條。
百裏撚掃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仲演,他倒是用盡了所有,隻是百裏撚的心腸卻如冰石。
“仲公子何必如此?”鬧著一遭,卻不見得能活命,百裏撚不相信仲演看不懂這一點,可是他卻依舊如此。
仲演抬起頭,“罪臣乃知自己沒有什麼能耐,此去羌晥更知不能給王上造成任何損傷,若王上肯饒我一命,罪臣必然感恩戴德,追隨王上左右。”
又一個頭狠狠磕下去,竟然還帶著幾分豪情,也就隻有仲演才能將俯首稱臣這個戲碼,添上些義氣豪情,隻是看了半天戲碼的百裏撚,卻有幾分索然無味。
百裏撚站起了身來,“仲公子,此番來見你,便是為你送別,你我雖無深情,但也有諸多糾葛,你乃北晏君王,我應當親自送你一遭。”
“王上!”
仲演抬頭看著百裏撚,他聽明白了百裏撚話中的意思,可是仍然做著最後的掙紮。這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這反而抓住任何一切可以救命的稻草。百裏撚低眸瞧著他,恍惚間突然想到了王叔薑環,他將自己推出火海,讓自己活下去,讓自己拿回萬裏江山。
這樣最後一刻也不肯放棄的人才應該活在世上吧,百裏撚想著,隻是他又抬起眼眸,眼底泛出無盡蒼涼。
隻可惜,他心如寒石,並不會因為如此而留仲演性命。
“莫湮,將東西給仲公子,替孤王送他離開吧。”東西自然是那毒藥。
百裏撚抬步離去,即便仲演還在身後掙紮著也無任何作用,百裏撚從來都是這樣的人,從未對人心軟過,即便仲演已經如此,他還是不會放過他。
屋外又開始飄起了雪花,百裏撚突然感覺有些累,八年來,他一步一步走到現在,他要什麼呢?百裏撚一點兒也不想要問自己這個問題。最近他總是做夢,夢見八年前,王叔替他照看朝政,他像個孩子一樣隻顧玩耍,那時是最好的時光。
而他昨日竟還夢見了望舒閣,望舒閣乃是賞月最好之處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