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禹隻瞧他這模樣便知道他說不出什麼,可是衛禹卻也沒打算停口,他瞧著莫湮,表情嚴肅起來,“莫湮,我也沒必要挑你刺,怪沒意思的,我就隻問你一句話。”
莫湮抬起頭,莫名覺得這話很重要,“什麼話?”
衛禹抿著嘴唇,“你離開陶陽城,是百裏先生不許你跟我告別的嗎?”
若是百裏先生不許他說隻言片語,他也沒話說,可若是百裏撚沒有要求他,他卻也不告而別,那衛禹可真就徹底心寒,他真心待人,竟換得不告而別,難為他還在西昭帶回了稀罕物,想要送與莫湮,可是回來連一封告別信都沒有,那一腔熱情被澆了涼水的感覺,可真不是滋味。
莫湮皺著眉頭,百裏撚還真沒說過這話,他知道百裏撚打算不告而別,其實百裏撚卻並沒有要求他也不留一句話。當時的百裏撚是無話說與賽戩,可他並不是背負舊國天下的君王,他其實可以開口。隻是這麼多年的謹慎,這麼多年的習慣,讓他沒能開口,錯過了能開口告別的計劃。
衛禹久久沒能等來莫湮的話,見他一臉為難的模樣心中也已經了然,心中不免泛起苦澀,衛禹自嘲似的笑了一聲,“行了,我知道了。”
“你有你的道理,這也沒什麼好揪著不放,隻是你我為友之道不同,我衛禹向來赤誠待人不善隱瞞,而你……你有你的立場,我不為難,此番告別,各自珍重吧。”
衛禹雙手抱拳,轉頭便離去,不給莫湮說話的機會,衛禹的身手雖然比不上莫湮,可是他有意避開,到底也是輕功絕佳之人,趁著莫湮還沒有回過神,翻身越上屋頂朝後院而去。莫湮想去追,可是衛禹仿佛早就料到如此,快馬踏雪一路朝西邊去了。
仲演還在廟中,莫湮也不能拋掉他的職責,隻能瞧著衛禹的身影,消失在一片雪景之中,衛禹仿佛也猜測到莫湮不能不顧仲演追過來,他一路往前沒停下馬。
莫湮看著衛禹消失的方向,緊緊揪著的眉頭未曾疏散開,他輕歎了一口氣,寒冷的冬日裏,嘴裏溢出的氣像是白霧一般彌漫在身旁,莫湮有些不懂,他想不透。
之前他曾傷過衛禹,冰冷的長劍之下差點要了他的命,那次他以為他會和衛禹決裂,會失去這位好友,可是衛禹卻輕而易舉地原諒了他。而這一次,他卻不要原諒他,揮手決絕離去,莫湮分辨不出其中的意味,他不懂衛禹的想法,但他知道這一次衛禹是真的對他寒心。
莫湮當然不懂衛禹的想法,當年的一劍雖然差點要了衛禹的命,可是那時莫湮在最後留了情,他本該殺了他可是卻留情,衛禹不是不明白事理,也並非不懂道義,他承蒙了莫湮的恩情,當然不會過多苛求。
可是這一次不同,他明明可以留下隻言片語,卻沒透露一分,在衛禹心中已經將他當做知己好友,他卻連告別都不肯給予,這讓衛禹如何不心寒,如何不難過呢。
漫山雪路上,衛禹抿著嘴唇駕馬前行,寒風吹在他的臉上,單薄的衣服抵不住這徹骨的寒風,衛禹突然感覺有些憋屈,從西昭戰勝而歸一直埋在心底的憋屈,終於發酵到了邊緣,徹底爆發出來,衛禹扯著嗓子大吼了一聲,遠處的小山坡崩了雪。
……
莫湮做事最是利落,即便他的情緒極其低落,依舊將人妥妥當當地送進了王宮,回宮的路上莫湮突然有些自嘲,覺得自己或許真不該有什麼好友,他鮮少有情緒波動的時候,可是即便情緒波動,他舉止做事也沒有任何影響,這跟宮門口的石獅子有什麼區別呢?
莫湮想了想,沒區別,可是大薑沒有徹底複興之前,他永遠都是大薑的臣子,是朔王薑環的外侄,是大薑君王薑撚的侍衛。
仲演是被綁著雙手進了王宮,瞧著這熟悉的宮牆,他的臉色十分難看。他萬萬沒有想到,此去羌晥出師不利,竟然反而被送回到了王宮,鎖進了自己的宮裏。他逃出王宮費了這麼大的勁兒,卻連個水花都沒折騰出來,就被人送了回來!
回到王宮中的仲演不免冷笑一聲,這笑是給自己的嘲笑,這天下果然已經不再是他以為的天下了,他從小被養在王宮,沒有世襲的責任雖過得不甚歡暢,但好在輕鬆,可是太子一死他莫名其妙被推上王位,處處退讓謹慎卻落到了如此,難免感慨。
“王上,你已經盡力了,被那羌晥王設計也不是你的錯。”方羽看出了仲演的失落,便出聲安慰,可是他的話卻沒能安慰到仲演分毫,仲演冰著一張臉。
“什麼叫不是我的錯?”仲演情緒帶著幾分激動,“沒能提前勘察好羌晥的情況,沒能將賽戩與百裏撚之間的交情算進去,沒有有力的消息網,導致落到任人宰割的局麵,就是我的錯!”
仲演抬起頭來,看著這曾經屬於他的宮宇圍牆,“本王再也不是這王宮之中萬人敬仰的君王,宇文愛卿別人設計致死,北晏落入他人之手,即便本王收斂起素日裏的軟弱,可手下沒有能用的人,不知這天下情形如何,就如同被蒙著眼的瞎子,往後是退縮,往前是走一步錯一步!”
此番去羌晥,仲演算是徹底明白了自身的情形,也徹底認清了自己舉步維艱的處境,他瞧著這王宮,突然有幾分佩服百裏撚。他是大薑舊主,能重新複立大薑可不是一兩個自詡聰明的人就能做得到,能籌謀隱忍八年,輾轉各國不歇腳步,他想要贏這樣的人,當真是難上加難,不看清局勢便會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麼死的!
“王上,屬下無能,不能給王上提供助力。”方羽垂下眸子,他性格溫和不似莫湮衛禹那般有拿人之氣,雖擔著侍衛的職稱,可身手更是不及二人,空懂得玄黃之術卻也沒能派上什麼用場,自然覺得拖了仲演的後腿。
仲演卻斂起淩厲的目光,轉眸對他溫和一笑,“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本王能掏出百裏撚的毒手全是靠你,你待在本王身邊,自然會有用處。”
方羽點頭一笑,“是,王上。”
主仆兩人在說著話,屋門口的風鈴卻傳來了聲響,仲演原本溫和下來的表情,立即緊繃了起來,帶著幾分肅然。這年下的寒冬臘月裏,跑過來看他的人必然不是別人,定就是百裏撚了,仲演的心揪了起來,最難對付的人還是出來了。
百裏撚倒沒有仲演想得那般凶神惡煞,他裹著一件純白的狐毛披風,即便是已為君王,卻還是著一身白衣,除了上朝時著朝官,他與平常並無差別,甚至於上次賽戩提過之後,他連君王的珍珠王冠都換了去,又扣著彼時的赤玉紅冠。
今日雖然沒下雪,可是兩月來的積雪還推在屋頂門沿,百裏撚的披風角沾染了不少雪花,隻是同是純白之色,也看不出什麼。百裏撚一進屋便脫了披風,莫湮將屋中的炭火挑旺一些,百裏撚便坐在了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