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將軍是有什麼事情稟報嗎?”雖受著君臣之禮,百裏撚與隋義說話的語氣與之前無異,依舊平靜淡然。隋義抬頭看著百裏撚,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這人還是在白霽江邊運籌帷幄的神機子,而此人明明就是大薑君王薑撚。
見百裏撚投射過來詢問的眼神,隋義將心中的感慨暫時丟掉,“回王上,南下而歸的幾千兵馬還在王城中,雖說他們是戰敗而歸,可是從幾經征戰又拖著傷殘的身體從南境歸北境,微臣……微臣希望王上能給他們一個安排,解甲歸田也好,重新編製也好,隻是不要太苛待他們。”
這些人是宇文泱手下的人,如今北境已經不是北晏的天下,一代新主換舊臣,自然不會再用不夠忠心的舊軍。這些隋義心中是明白的,但這幾千兵將雖是宇文泱手下,可也是他親自帶領著,都是些征戰沙場的兄弟,他不忍心他們受苛待,所以才向百裏撚討個恩賜。
百裏撚神情無異,一如往常。他點了點頭,“這些人雖是宇文泱的手下,但一直是你帶著,如今依舊由你帶著,俸祿如往前,不過若是其中有想要解甲歸家的,賞些錢讓回去便可。如今剛剛經了戰事,北境這些年遭了些自然災害,田地荒蕪百廢待興,讓他們回家也是不錯的,隻是想要留的不趕走,想要走不強留,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百裏撚看向了隋義,接到眼神的隋義微微一愣,許是跟著宇文泱時間太久,沒有這麼好說話的時候,如今已跟了百裏撚,反而又幾分不適應。百裏撚見他沒有反應,又看了他一眼,隋義這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
“王上這般抉擇甚是合適,他們有些受了劍傷,也已經無法在軍中,給些錢財回家去種田也好,微臣替這些兵將謝過王上。”
百裏撚淡淡一笑,並沒有放在心上,“孤王和宇文泱不一樣,你不必如此,以後有什麼話說便是,不用忌諱。如今大薑正是用人之際,百廢待興,而大薑新立,用的也是北晏的舊臣,孤王從來沒有想過新朝換新臣,如今的北境太需要休養生息,已經經不起什麼折騰了。”
隋義沒想到百裏撚這樣坦白,他著實訝異,隨即一想也就明白了,百裏撚不是宇文泱,更不是仲演,北晏這塊地確實換了個君王,可是北境還是北境,更何況這個君王還想要把北境管製好呢。隋義抱拳,“微臣明白了。”
“微臣……微臣果然沒有選擇錯。”半晌之後隋義突然開口道,他的眼神之中還帶著堅定,瞧著百裏撚的模樣像是下了什麼重大決定一樣。
百裏撚對上了那眼神,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信任,這個人他信任自己,百裏撚的心底反而有些複雜,“宇文泱葬在了何處?”百裏撚突然問。
隋義的眸子一沉,“葬在了王城外的小山上,是我親自葬的。”
隋義跟隨了宇文泱半生,最後卻是他親手解決了宇文泱,宇文泱戰敗回北晏的時候,隋義就知道他必然不會有好結果,隨著宇文泱南下征戰,他越來越覺得這人已經不再是當年的護國大將軍,之前雖莽撞但到底懷著赤誠之心,可是仲演一死,他殘暴的另一麵終於裸|露出來,甚至變本加厲。
跟著他在身邊的隋義最明白,從出兵南明開始,宇文泱所到之處盡是一片殘敗,沒打下一城池便要屠城,血流滿了護城河。仲演不在,沒有人能攔得住他,隋義心知此事苦不堪言。若不是百裏撚拿著赤玉龍角複立大薑,他也沒有機會絆倒宇文泱,其實不管奪權的是百裏撚還是任何人,他都會幫忙,他不忍看著宇文泱墮落下去,聽起來可笑,可是送他下黃泉,已經是隋義最後的忠義。
他這份心百裏撚明白,自然也就沒有為難他,任他去做了。
“聽說你將宇文家的人帶去了隋府?”百裏撚漫不經心一句。
隋義立刻抬頭,“王上,宇文泱有過錯,可是宇文家……”
“沒什麼,”百裏撚開口打斷了隋義的話,他抬眸看了他一眼,眼底平淡,“宇文家人如何,孤王不在乎,孤王隻在乎王城百姓是否安寧,是否會引起禍亂。”
百裏撚是真的不在乎,並不想在宇文泱身上動一點兒心思,可是宇文泱早就引起眾怒,要想能平順百姓,隻殺了宇文泱還不夠,王城百姓都盯著宇文府,隋義這般大張旗鼓將宇文泱家人接去隋府,確實會引起非議,這一點百裏撚希望隋義能明白,他沒有要宇文家怎麼樣,是王城百姓的眼睛都盯著宇文府呢。
隋義垂了下眸子,他也明白了百裏撚的意思,“那王上還想要如何處理。”
百裏撚麵無表情,“此事交於你了,你想要如何處理就如何處理,我都沒有什麼異議,我說過我對宇文泱如何並不關心,隻要不引起王城百姓非議,你要如何都隨你,但若你處理不好,引起禍亂民心動蕩,孤王會將你與宇文泱一家一同殺了以安民心。”
百裏撚從來都不是什麼慈善人,他說得也夠直白,若隋義能處理好他便不在乎,若他不能處理好,就會按百裏撚的辦法來,幹淨利落又冷血。
隋義愣了一下,他抬眸看著百裏撚,這張臉還如同之前那麼絕色冰冷,這個人也如同之前那般決絕,沒有因為身份的轉換而有改變,隋義的臉色沉了一下,“微臣明白了,不會給王上添麻煩。”
百裏撚點點頭,“你明白就好。”
“那……那微臣就退下了。”隋義突然不知道如何與百裏撚交談,百裏撚也沒有為難他,點頭讓他出去,從頭到尾這個人都沒有過什麼表情,理智冷靜又冷酷。
舒月閣又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百裏撚緩緩抬起眸子,許久沒碰過的朱雀玉筆捏在手中,在白玉宣紙上輕抹淡勾,勾勒著他的天下江山圖,剛剛從外麵進來的莫湮見這場景,突然有幾分恍惚,仿佛回到了之前的時候,百裏撚還是那個冰冷的謀算天下的人,在陶陽城的溫潤公子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