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街道口的顏色開始變得昏黃。楚荊與老田來得不早不晚,圍觀的人稀稀拉拉,卻也算不上少。革命路的街口很寬敞,周圍還有一些矮牆。楚荊看到有些看熱鬧的人早已爬到牆頭,急不可耐了。
台子估計在今天早些時候就已經搭好了。兩人來高,頂端正好與矮牆持平。“要上去嗎?”老田覺得在矮牆上可能會看的清楚些。
“不用。”楚荊拒絕了。他相信那些道士們,會提前計劃好一切,包括讓站在台子底下的人也能看清楚即將發生的事。
城市裏口口相傳的消息,早在幾天之前就讓楚荊坐立不安。什麼肉身擋子彈、金剛不壞體,簡直跟當年的義和團一樣讓人沒辦法信服。可是消息裏清楚說道,在今天,他們要讓十四位師兄弟一起展示神功。
十四……為什麼是十四?
當年那個老道士沒有死。他與阿嬸夜探並當麵交涉的那個老道士,並沒有受到律法的懲罰。姓孔的大人將他私自放跑了。消息傳來的時候,丁叔憤怒了,連平日裏極其穩重的阿嬸也怒不可遏。這個讓人心寒的消息,最終成了壓垮孫大人官途信念的最後一根稻草。孫大人辭官還鄉,而丁叔和阿嬸,則帶著他奔赴上海。自那之後……
楚荊不願再把自己埋在回憶裏。回憶讓人沉浸,也帶給人危險。它就像冰冷的河水,能讓你止渴,也能溺死你。阿嬸說,更多的時候,需要的是冷靜。
楚荊冷靜下來。毫無疑問,這個老道士絕不會收手不幹。他的計劃在西河口被破壞了,可他的目的卻還是達到了。就在他被孔大人放走的不久,那個冬天,袁世凱祭天,宣稱自己是“中華帝國”的皇帝。老道既然受命於上層,則自然會再去投靠他們。他年紀不小,野心也不小。東山再起是絕對可能的。
他是不是還會想到報複?老道一定記得當初西河口讓他絆跟頭的仇人。他絕不會忘記孫大人、丁叔、阿嬸……甚至他,當年那個名叫“書棋”的小孩子。這些人現在都不在西河口了,老道難以找到。如果他真打算報複,就會設下陷阱,等著仇人們來鑽。比如,用一個數字……一個讓楚荊無法忘懷的數字。
十四。
一想到這裏,楚荊感覺周圍的濕冷又加重了一層。老田會是這個陷阱中的一顆棋子嗎?他側著眼睛,看了看身邊正全神貫注盯著台子的老田。世道艱辛,前路未知……幫主的話,總是不會錯的。他需要預先想好一切可能性。
阿嬸的話又一次回響在他耳畔。“一開始便要在腦海裏預演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想好對策,臨陣不亂。”阿嬸說這話的時候,轉身過去,突然一個回馬槍打在他的肩頭,讓他叫苦不迭。“瞧,”阿嬸微微笑道,“我沒說練習結束,你不該放鬆警惕。”
不要放鬆警惕。當道士們依次上台的時候,他這樣告誡自己。
道士們穿的衣服跟他當年見過的,迥然不同。但發簪和胡須卻是一樣的,擺香爐敬神也一樣。或許天下的道士差別並不大,楚荊心想。聽吧,他們對老百姓發表的演講,口吻都跟當年差不多。不過,楚荊依然不敢肯定,眼前的這群人是否就是當年的那夥騙子。
演講完畢,跟當初一樣又臭又長。如果自己能有阿嬸一半的口才,還保留著十二歲那年的搗蛋性子,一定就當麵去戳穿他們了。但是,書棋畢竟已經不在了,自己是楚荊,是一個三十二歲的穩重漢子。
正題總算到了。台子下、矮牆上,早已人潮擁擠。為首的道士掏出一隻手槍,聲明是從警察局裏借來的。這是在暗示自己的活動是政府支持的。說完,為了表示這是把實打實的真槍,道士對著台上的西瓜開了一槍。西瓜應聲碎裂,分成十幾份,掉落下來。圍觀的群眾聽到槍聲,興奮不已,紛紛鼓掌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