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頭看著我露出潔白的牙齒笑笑,然後用力地點點頭,繼續篩手中的沙石。
“你這麼小的年齡不適合做這個,你家人呢?”我起身站了起來,在國內這個年齡正是孩童上學的時候。
不料他的眼圈竟然紅了起來,咧著厚厚的嘴唇想要哭,低聲道:“我爸爸生了病不能幹活,媽媽要在家裏照顧弟弟妹妹,我必須出來幹活賺錢養他們。”
我感到難受,在塞拉利昂無論哪裏總能遇到相同的事情,在索西烏村有為照顧母親的毛瑞,在這裏有賺錢養家的小鑽石工人。我看著他泡在渾濁河水的雙腿,腿部已經有些浮腫,還有好幾個潰爛的瘡口,有一兩隻蒼蠅不時地停歇在那些瘡口上。大概等到實在忍受不了他才偶爾驅趕,可沒幾會那蒼蠅又飛了回來圍著他打轉。
他不再和我說話,彎著腰,專注於手中的籮筐,塗滿泥漿的雙手不停地抖動,將一塊塊被水篩過的石子耐心用手撿起逐個查看,據說在陽光下,被水浸濕的鑽石會發出耀眼的光芒。他那麼認真,一絲不苟的神態,就好像他手中抱著的就是生命的全部,寄托著全家的希望。我明白,隻有這樣拚命地工作下去,他才不會餓死,他必須如此。
我和其他的工人也聊了一些,了解到在塞拉利昂大概有幾十萬人從事淘鑽石的工作,雇主不付給工人工資,隻要工人淘到鑽石便和雇主按比例分成,因此許多人把淘到鑽石作為發家致富的夢想。
不過能淘到鑽石的人終究是少數,即使淘到鑽石也隻能從雇主的手上分到微少的錢,但他們仍是樂此不疲,夢想有一天能淘到一粒像“塞拉利昂之星”一樣的鑽石改變貧困的命運。但是長期地站立水中使他們患上嚴重的疾病,雙腿潰爛,許多人終其一生還未到淘到一粒鑽石便已經失去了生命。
刀疤臉的鑽石礦迄今為止隻發現少數的小鑽石,當我們向他問起手上有沒鑽石時,刀疤臉卻遺憾地搖頭,他追問我們的去向,並說隻要淘到鑽石便馬上給我們送去。
我抬起頭環視四周,這片小河塘周圍的土地幾乎全部被翻底朝天,坑坑窪窪,靠近河塘岸邊有一棵高大的木棉樹已經被掘出大半的根莖,如今向河塘的方向搖搖欲墜。我看著正在那棵樹下用心淘鑽石的小男孩,想要出聲提醒他遠離這棵木棉樹,耳邊便聽得一聲奇怪的聲音,轉頭隻見那棵樹的樹根已完全破土而出,粗壯的樹幹向河塘傾倒下來。
“小心啊。”我驚叫出聲。
此時那小男孩並沒發現危險,他仍是聚精會神篩著籮筐的砂石對我的喊聲充耳不聞。瞬時,眼前掠過喬治矯健的身影,恰如一陣疾風般他迅速地衝了過去,然後整個身體飛起將那小男孩撲進河塘水中,緊接喬治的身體也沒入渾濁的河水。
那木棉樹的樹幹筆直地砸進了水中,水花飛濺,但並沒有沉下去,浮在河塘上。我提心吊膽地也衝到岸邊,河塘裏的水暈仍向四周擴散。
“喬治。”我大聲地喊道。
忽然河塘裏又冒起一大片水花,隻覺眼前一花喬治便抱著那小男孩露出了水麵,他將那小男孩抱到河岸。那孩子也隻是喝了幾口汙濁的泥水,上岸後吐了幾口水便沒事了。不過由於受到一場驚嚇,他的神情顯得特別地呆滯,一直站在河岸上不動,任我和他說話也是聞所未聞。
“求利,你怎麼這不小心,要是出事我還得賠給你醫藥費,你是想我破產嗎。”刀疤臉衝過來劈頭蓋臉大聲嗬斥,他不斷地揮著手臂道:“還呆著幹嘛,快去幹活,別想我白養你。”
他目光茫然地又走向河塘,尤麗迪絲突然搶上前去拽住他瘦弱的手臂,轉向我道:“諾,喬治,我們帶他走好不好,不然他會死在這裏。”說著,她就淚流滿麵。
我沒有做聲,我們能帶求利去哪裏呢,所謂長貧難顧,求利還有他的父母家人要照顧。
“諾。”尤麗迪絲哭得很傷心,她看著我道:“我知道自己已經是你們的麻煩,我也不敢期望。諾,喬治,如果你們怕麻煩,我可以離開,但是請你們帶上求利。”
我瞅著尤麗迪絲,這姑娘當初無論如何都要跟隨我們,現在卻為一個素不相識的小男孩而輕易要離開。我走到那男孩的身邊,半蹲下身體道:“求利,你帶我們去你家裏,我可以給你父親看病。”這個孩子我們不可能帶走他,他還有親人。
求利驚喜地瞧著我,但半晌他的眼神又黯淡下去,道:“可我沒有錢。”
“不要錢,免費的。”我笑著揉他的小腦袋瓜子。
頓時他高興起來,一旁的刀疤臉非常不悅,但也沒說什麼,因為培養一個淘鑽石的工人也需要花費時間。我讓他坐在我的自行車後麵,仔細地問他,才知道這求利居然也是百列村的人。
這讓我非常驚喜,有了求利的帶路我們就很容易到達百列村。路上求利告訴我,他的父親毛裏姆已經臥床一個多月,因為沒有錢也沒敢去看醫生,家裏母親要照顧年幼的弟妹,能夠賺錢就隻有十二歲的求利。而且這份在刀疤臉的鑽石礦工作還是同村的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介紹,求利的願望是賺到錢治好父親的病,那時他和父親一起工作把家過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