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取下我這顆頭,劉大人就會將銀峰嶺還給你了。”
大帥的手立時垂了下來,將劍插進了劍鞘,驀然又橫劍在手,仰天長歎一聲,那劍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
田細彩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大帥的手腕:
“跟我走,投八十裏山的李二郎去,再找姓劉的報仇!”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大帥和夫人晚了。
就在無名河的沙灘上,那黃花、碧水的中間,劉大人的人馬圍住了他倆。劉大人仍然手撚著下頦上的胡須,微微笑道:
“田夫人,你射箭輸了的話不算數,還勞我興師動眾。這一回,我又和你講個條件,隻要你交出紅粉槍,我仍將山寨退還給你。”
大帥聽了劉大人的話,心怦然而動,隻要能換回銀峰嶺,莫說是一杆紅粉槍,就是劉大人要……要……他不敢說出來,也值得呀!
“要我交出紅粉槍麼?人在槍在,槍亡人亡,呸,老賊!”田細彩躍馬挺槍,就朝劉大人衝去。
“回來!”大帥驚喊一聲。就憑那一杆紅粉槍,真能殺出重圍去麼?好笑。
大帥話剛落音,田細彩已從馬鞍上掉落在地。
大帥趕上前去,見她既未中箭,也未挨槍,隻是雙手死死地捂著肚子,痛苦萬狀。
就和那樊梨花破白虎關,穆桂英闖天門陣,白蛇娘娘水淹金山一樣,肚子突然痛,是驚動了六甲,肚子裏的小家夥搗蛋了。大帥明白了,這下他不能不做主張了。
“夫人,就算為了我們的兒子,你就把紅粉槍交出去算了罷!”
田細彩眼裏射出凶狠的光,像條被打中了七寸的蝮蛇艱難地昂起頭:
“我的崽女,決不出生在姓劉的營房中!”
大帥惱怒了,奪過夫人的紅粉槍,就往劉大人陣中走。真是,不顧自己還能不顧崽女嗎?
“你……”田細彩喊住大帥。她說,她想明白了,是她害了大帥,紅粉槍還是由她親手交給劉大人,不過要先扶她到江邊洗一洗臉,她要對著碧澄的江水梳一下頭,她要以一副清爽的麵容去見劉大人,她素來是容不得蓬頭垢麵的。
大帥舒了一口氣,扶著夫人到江邊。
“大帥,我向你贖罪了!”夫人猛地一把推開大帥,一手執著紅粉槍,直抵著自己的咽喉,一手撩著羅裙,緩緩地步入水中。
夫人一步一步地往江中心走。她那美麗的眼睛,似乎還打量了一下無名河畔美麗的景色。
大帥呆了。
官兵也呆了。
夫人想必是看見了官兵驚呆的神態,她笑了。但隻那麼一瞬間。……
和合先生的故事講完了,主宰竟也聽得如入神,如思索,總之臥室裏一時寂靜。
稍傾,主宰開口了。
主宰說,你說的那什麼無名河,就是扶夷江否?和合先生說,非也,八十裏山有個銀峰嶺,銀峰嶺下有條無名河,無名河畔有個無名洞,田細彩投入無名河後,不是順流而下,竟是溯流而上,直入無名洞。無名洞那無人領略過的奇景,竟被她一一飽覽,入開山門,過流沙灘,繞蓮蓬台,翻飛鷂閣,進臥牛槽,上雉雞觀,就連那已關閉的第七重門——七星塔,也轟然一聲洞開,爾後越玲瓏宮,出月日潭,悠悠直下扶夷江,在扶夷江畔,一老船夫得她遺下的腹子,並有一竹筒懸掛其子腋下,破筒,得一血書,上書其子由來,囑得子者好生撫養,必成大器。那田細彩呢?竟如同仙化一般,無人知其下落。遺腹子吃千家奶,穿百家衣,終長成一魁形大漢。大漢尋根問祖,又回到了銀峰嶺,思其精血,複改田家寨為晁家莊。以後在晁家莊,幹出了轟轟烈烈一番事業。
主宰說:
“照你這麼講,那個田細彩當時還不一定死了囉。若真是那麼死了,可惜可惜。”
和合先生說:
“晁大帥和原夫人、田細彩都是真的,故事也是真的,結局更是真的。至於那紅粉槍和田細彩溯流而上,直入無名洞這些嘛,可能就是傳說了。主宰,你老人家就當故事,當傳說聽啊!”
主宰這才發現自己竟然被帶進故事裏去了,便說:
“他娘的老林,你扯雞巴淡還有幾下子,以後要我手下那班文人,寫些新文章,編些新故事,特別是緊密結合現實的新故事,能喚起民眾的新故事,能激發鬥誌的新故事,揭發敵人欺壓百姓、無惡不作的新故事,為百姓易學易懂、喜聞樂聽的新故事,就由你去扯。”
和合先生說:
“好的,好的,我一定去扯。這扯雞巴淡嘛,是得扯些新的,是得和舊的不同,老是扯那些才子佳人配對子,‘待月西廂下,迎風戶半開’,才子考狀元,回來接美人也確實不行。不過,這晁大帥和田細彩這真故事……”
主宰說:
“你講這晁大帥和田細彩的故事,是要我戒淫欲,輕女色,別逞強,免受招安吧。老林你是因了這幾天和鈴兒在一起而有所感悟吧。”
和合先生說:
“我也就是隨便扯個故事,可見扶夷江之民風,除淳樸外,更有彪悍之一麵。特別是八十裏山,最好不要去惹。僅供主宰參考,參考。”
主宰想,他扯這雞巴淡的主要意思,恐怕的確是在暗示民風之彪悍,扶夷江人之難以駕馭,便說:
“這扶夷江之地,起兵稱王稱帥與官府對抗者多乎?”
和合先生說:
“多!不光是稱王稱帥、李二郎之棒棒會,還出過什麼羅天大教、紫霞真人,還有山溝溝裏懵裏懵懂大字不識的哈哈自封皇帝,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不一而足。總之是隻要年歲不好,賦稅太重,徭役過多,便有起事的,占據山頭就打出大旗,更有與官府、豪強三句話不對頭,掄起鋤頭就喊反了他娘的,號稱‘鋤頭把把’會。以八十裏山為甚。”
主宰說:
“我們這扶夷國一立,雖然說是新朝廷、新政府、新政策,但老百姓統而言之會把我們當成朝廷官府,和那些什麼‘棒棒會’、‘鋤頭把把會’就成了對立麵,那麼依你之見,該如何治理?”
和合先生說:
“四個字:逆取順守。”
主宰說:
“老林你講的這四個字有一個不對,就是那個‘逆’字。我們是順民心、順天意而取天下,所以應該是順取順守。”
和合先生說:
“對,對,應該是順取順守。我這舊腦子,還硬是沒轉過彎來。”
主宰說:
“這不怪你,是得有個適應的過程。你就說說該如何‘順守’吧。”
和合先生說:
“主宰一說這順取,令我茅塞頓開,《戰國策?趙策二》上,不是就有‘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這麼句話嗎,舜有天下,不就是順取嘛?可見‘順取’早就有聖賢之例,早就入了典籍。”
和合先生這話一出,主宰拍案叫好,說:
“老林啊,你還真是肚子裏有貨啊!這個典籍裏的這句話引用得好,這就是理論根據,待會我要手下那班文人,就以這句話為引子,寫幾篇好論文出來,論證我們救民軍的順取天下,順取扶夷江,作為我們扶夷國立國的理論基礎。好,好,老林你繼續講,繼續講。”
和合先生說:
“主宰如此能舉一反三,融會貫通,確是英才蓋世、舉世無雙。下麵的引語,我就不加我自己的話,不囉嗦了。”
主宰說:
“你快講快講,你的話是金玉良言,怎麼能說是囉嗦?有個你這麼囉嗦的人,何愁我扶夷國不蒸蒸日上、日新月異!”
和合先生說:
“《戰國策?秦策五》裏有言:‘雖有高世之名,無咫尺之功者不賞。’《淮南子?道應訓》裏有言:‘終日行不離咫尺,而自以為遠,豈不悲哉!’”
主宰立即說:
“老林啊老林,你連說了三個‘咫尺’,‘舜無咫尺之地,以有天下’,好!這是我們立國的理論基礎;‘雖有高世之名,無咫尺之功者不賞’,好!這是要賞罰分明,要獎勵實實在在有功者;‘終日行不離咫尺,而自以為遠,豈不悲哉’,好!這是提醒我的用人之道,我當深思,深思。”
和合先生說:
“主宰你一連說了三個好,令我誠惶誠恐啊!主宰如此禮賢下士,這一條就不用講了。‘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一條也不用講了。古人還有一句話,‘奉法者強則國強,奉法者弱則國弱’。這法律……”
和合先生“這法律”還沒說完,主宰接話了。
主宰說:
“必須製定法律,必須製定法律。”
主宰這“必須製定法律”的話一出,和合先生心中不由得一陣歡欣。他沒想到主宰接法律的話接得這麼快,而且說得那麼堅定,他正想說法律之製定該如何如何,律條應以寬鬆為主,以嚴懲為輔,應當像五鬥米道那樣對待犯人,不能由百姓去喊該殺不該殺,從而落實“投誠之人不可殺,不應殺”!必須予以平反。
關於論述原則問題的時機到也!和合先生清了一下喉嚨,要展開論述了,可還未開口,主宰又說:
“製定法律的問題是個非常重要、非常嚴肅的問題。咱們得製定一部新法律、一部為百姓說話的法律。下次咱們就專門來商討這製定法律的問題。製定法律可不是一樁容易的事,老林你回去後好好醞釀醞釀,拿出個基本方案來。然後集體討論、研究、決定。”
和合先生知道,他又該走了。
隻是這回走,他心裏高興,主宰要他拿基本方案,他就是扶夷國法律的主要起草人,他得紮紮實實地拿出個好方案來。在這個方案裏,他可以把自己的理想、五鬥米道六鬥米道的精髓,通過法律的形式展現出來,固定下來。
和合先生回到家中,一頭鑽進了扶夷國法律的起草工作中。他不但廢寢忘餐,連美色也顧不得去親熱了,以至於鈴兒撅著嘴巴說,老林你為了工作不要命了啊!還是要注意休息呢,早點睡覺呢。和合先生知道要他“早點睡覺”的意思,笑一笑,說,得趕時間,趕時間啊。時不我待,時不我待。
和合先生也想“早點睡覺”,但他硬是沒去“早點睡覺”。好在鈴兒的工作也很緊張,每天早出晚歸,回到家裏累了,躺倒床上,一下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