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呀的一聲,大概是驚出了塞在喉頭的痰,一下被嚇醒過來,不再說“完了,一切全完了”,而是濃眉倒豎,雙目圓睜,厲聲喝道:
“你,你竟敢殺她,看刀!”
大帥立掌為刀,直朝田細彩劈去,田細彩閃開一旁,朝大帥莞爾一笑:
“你這個人好沒良心,若不是我這一槍,你就永遠成個呆子了,再別想在山寨為帥了。舍不得夫人麼?還有我哩!我嫁給你就是了,不過你得贏了我手中的紅粉槍,你若贏不了,我嫁還是嫁給你,權做陪你個夫人,隻是山寨的大旗得姓田了!”
晁姓大帥的寨子果然就被喊做了田家寨,原因自然是大帥敗在了紅粉槍下。
(這時主宰又打了一下岔,說扯雞巴淡,什麼紅粉槍,是老林你給起的吧。你繼續扯雞巴淡,繼續扯。)
田家寨那時好興旺嗬!(和合先生便繼續扯)但興旺的日子沒過多久,朝廷裏派來的劉二天子的人馬包圍了銀峰嶺,裏三層,外三層,麂子鑽不出,飛鳥飛不過。
劉大人圍了銀峰嶺,晝夜攻打。晁姓大帥(和合先生解釋說,還是喊大帥,帥字大旗上大寫著田字的田帥還是隻能喊夫人,男人比女人就強了這麼點)率兵死守,打了三天三夜,眼看著寨子就守不住了,突然劉大人的人馬大亂,劉大人用皇帝禦賜的寶劍也止不住四散奔逃的士兵。但見一支輕騎如同從天而降,橫衝直闖,衝到哪裏,哪裏就像決了口的堤壩,為首的一員戰將,如同一朵粉紅色的雲,一朵粉紅色的死亡之雲,罩住誰,誰就隻有做死鬼。那正是手執紅粉槍的田細彩。
這一戰,隻有劉大人逃脫了紅粉槍。
田細彩是如何殺出去的,又如何領來了援兵,和合先生也講不清楚。他說,從這一仗後,田家寨的景況大為改觀。劉大人不知怎麼奏準了朝廷,討來一紙聖旨,禦封大帥就鎮守銀峰嶺,既不奉召也不奉調,原來怎樣還是怎樣,就隻換個名稱,不再稱之為匪。
大帥和田夫人過上了安安寧寧的日子。田夫人的紅粉槍威震四方,可是她對大帥又溫存得比原夫人還溫存。她愛撫摸著大帥的胸膛,那長滿黑毛的胸膛,把臉貼上去,輕輕地說:“我真想看看你的圞心,你的圞心眼子一定比人家的大!”這聽起來有幾分嚇煞人的柔情話,正是大帥所喜歡的女人的話,大帥很快就把原夫人忘記了。而且,他也一刻離不開這位夫人了。好在已不要巡夜,就是巡夜,田夫人也陪他一塊去,然後就一起在樹林裏過夜,一直到天明,還唱小曲子給大帥聽。
樅樹結疤流油哩
好燃大火暖和哩
妹子身上有火哩
當得三床棉絮哩
……
(和合先生唱此曲子時,還搖頭晃腦,像一隻垂吊的葫蘆在晃蕩。和合先生還沒唱完,主宰說,又唱,又唱,早就說了要你別唱,你唱的曲子像夜貓子叫,還自以為是夜鶯。和合先生說,我唱歌確實不行,可主宰你想,這曲子倘若真是從一個武藝超群而又有花容月貌的女子口裏吐出來,那不就是夜鶯蚊母鳥在唱嘛,那的的確確是會令人銷魂的。大帥就是銷了魂。這銷魂的日子沒有多少可講敘的。)
受了禦封,大帥和劉大人就是弟兄一般平起平坐了。劉大人就給大帥送來四位美人。
大帥不敢接,看著田夫人,得等夫人表態呢!這可不是幾壇酒,幾車財寶,而是和夫人同一個類別的呢!得靠夫人寬宏大度才行的呢!
田夫人笑嗬嗬地開了口:“是人家送來的,你就接下,隻不要我們送什麼給他就行。不過有一條,”田夫人臉一板,“別忘了前夫人是如何死的嗬!”說完,笑了,像小把戲擺灰灰飯,伸出小指頭拉勾勾。
田夫人這一句“拉勾勾”的話,卻令大帥心裏打了個冷顫。果然大帥就小心翼翼,隻偶爾適之。
但久而久之,大帥見田夫人毫無怨言,就漸漸地有點不自禁起來。恰在這時,八十裏山反了個棒棒會首領李二郎,劉大人派人來請大帥發兵助剿,並許諾平了八十裏山的匪亂,一應財物平半分。
大帥想起劉大人送來的美女的好處,心就動了,便告訴田夫人,他想領兵去一趟。
田夫人說:“李二郎造反,礙著你什麼事了?”
大帥說:“劉大人麵子上過不去呀!”
“呸,什麼牛逼劉大人,皇帝老子的聖旨也不敢怎麼樣,他要發兵你就發兵呀?!我的兵是一個也不得為他去打仗!”夫人的火已上了眉毛尖尖。她裝作沒看見大帥身後的四個美人。
也是那四個美人該倒黴了,全不識時務,還以為真躺在了大帥懷裏,山寨中的事便也能做得一分主了。其中有一個便嬌滴滴地吐出一串話來:“大帥,劉大人可是最看得起你喲……”
隻這一句話,把田夫人的火氣引爆了,什麼屌絲兒,早就看著不順眼了,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自古以來就有這麼個理,男人不能隻有一個女人,還好歹是個大帥,也得維護著點兒,免得講自己容不得人!這下好了,竟敢來議論軍旅大事了!隻怕還要來當這山寨的家了呢!
田夫人決不承認是多日來的妒火中燒,也不說這些個美人是劉大人送來的細作,反正那紅粉槍再也按捺不住了,隻那麼一點,當場搠倒三個,剩下的一個忙一把跪倒在田細彩腳下,腦袋往地上狠叩,隻喊夫人饒命。
田細彩咬牙切齒,一腳將美人踢翻,哧啦一下撕開她的衣裳,喊進一個馬夫,賞給馬夫去了。
大帥終於沒發兵,那劉大人竟也沒怪罪。
轉眼就到了重陽,劉大人給大帥和田夫人下了一張請帖:重陽賞菊,飲酒抒懷。
菊花這玩意兒銀峰嶺到處開著,大帥和田夫人看著絲毫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劉大人卻還要請人去賞,好笑。不過去就去一下,玩耍一番也好,也去見識見識那官場的氣派。
這一去賞菊就壞了事,自然是壞在田細彩身上。
原來這劉大人不僅是個武才,還是個文才,文武全才。賞菊就賞菊,圍著幾盆菊花,看看罷;飲酒就飲酒,大碗酒往口裏倒就罷,他卻偏偏看了回菊花,飲了杯酒,就吟起詩來,“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田細彩對大帥嘀咕,什麼鬼東籬下,咱那兒隻有條無名河;什麼鬼南山,隻有個銀峰嶺。劉大人自飲自吟還不算,還喊著要對詩。若要對歌,田細彩奉陪,可這什麼詩啊屍啊,田細彩對不上,對不上的算輸,輸了的得罰喝酒。罰喝酒就喝酒,幾十杯酒算什麼?田細彩就是聽不得個“輸”字!
她霍地站起來,把杯中酒往地上一倒:
“有本事的校場比武,誰敢來?”
劉大人微微笑,放下手中的酒杯。
“這也好,也好,就比射箭罷。”他不緊不慢地說。
“射箭就射箭!”
“輸了的可不能光罰喝酒了,得下點重賭注才有趣。”
“憑你講!”田細彩柳眉倒豎。
“我若輸了,讓出這統率三軍的位置給夫人。”劉大人好豪爽。
“我若輸了,再不回銀峰嶺!”
大帥剛想阻攔,田細彩的話已如箭而出。
“好,一言為定,決不反悔!”
“一言為定,哼!”
當即擺好箭靶,兩人起身上場。劉大人讓田細彩先射,田細彩毫不推讓,按弓搭箭,那架勢,也無非是左手如抱嬰兒,右手如托泰山,和那些慣於射箭的差不多。隻是田細彩心裏,百分之一百一十的把握,那麼一個紅靶心,別說一箭,連射三箭我都要穿透它!
鬼使神差,在劫者難逃,八字裏注定了的,畢竟不是天上的星宿……田細彩那一箭出去,看著看著就是直奔靶心而去,距靶心近了,近了,就要穿透靶心了,偏偏,唉,那支箭拐了點彎,差了那麼一點點,就差了那麼一點點嗬!
大帥頓時氣得直跺腳,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田細彩呢,穩穩地站立在一旁,臉上毫無懊喪之色,大概是在想,哼,我沒射中,姓劉的你也休想!
偏偏,劉大人那一箭出去,穩穩地鑽進了靶心。
場上立時響起一片歡呼聲。
田細彩冷冷地說:
“你真想要我的銀峰嶺?”
“軍中無戲言!”劉大人的臉色頓時鐵青,透出一股殺氣。
“呸!”田細彩一屈腰,已到了校場正中,紅粉槍亮在手中,“誰敢試試我的紅粉槍?!”她一個亮招,舞動槍,但見一團紅粉在滾動,霎時間,校場被她滾了個遍。
劉大人鐵青的臉反而漸漸舒展開了,撚著下頦上的胡須,讚道:“好槍好槍!”
紅粉雲滾到了大帥身邊,一個破門戶,收了勢,好似滿天亂飛的燕子忽然歸了巢。
她喊一聲:“快上馬!”喊醒了大帥,兩人縱身上馬飛馳而去。
有人提醒劉大人:“快放箭,放箭,別放跑了賊寇!”
劉大人微笑不語。
得得的馬蹄聲遠去了。
(女人,唉,女人!和合先生的腳不停地頓著,也像那馬兒在蹶蹄。這回,主宰竟然沒打岔。)
田細彩一句賭氣話,讓出了銀峰嶺。本來嘛,君子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好在她是個女人。和合先生說,女人嘴巴兩塊皮。
大帥和田細彩兩騎馬直奔銀峰嶺。賭雖然打輸了,山寨卻是決不得讓的!田細彩所以輸了箭全然無所謂就在於此。劉某牛逼大人能奈何得我麼?衝出校場,便是我的天下。鼇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再不回!回銀峰嶺把帥字大旗重新豎起,氣死你個劉大人。
看看就到銀峰嶺,大帥和夫人正鬆了口氣,猛聽得山上金鼓齊鳴,亮出的是一色劉字大旗。一片呐喊聲:
“山寨已歸了劉大人,田細彩你講話不算數麼?”
大帥氣得險些從馬上掉下來,唉,唉,好一座山寨,就掉在了女人的一句話裏。
大帥歎氣時,掛在腰間的劍就要脫鞘而出。
田細彩銀牙緊咬,伸手摘下弓,搭上箭,嗖嗖嗖,一連三箭,三麵劉字大旗就如同一片片枯葉往下落。
(比武射靶不中,射大旗卻賽過小李廣,豈非天意麼?和合先生的眼光呆滯了。)
田細彩回過頭,發現大帥那脫鞘而出的劍尖正對著自己的乳胸。
田細彩毫不驚訝,反而把胸脯朝前挺出,嘿嘿一聲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