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
袞紮祀雨節。
盛統祈祀壇。
城中的袞紮族人齊聚祭壇外的廣場,皆是一襲盛裝,密密排滿整片場地,懷著無比誠摯的心參加這一年一度的祭祀大典。
笑衣同仁昭是偷偷溜出來的,身為瓏鈴人本不應該出現在今時今地,但這是他們一早就謀劃好的計策——在盛統能見到這樣大的場麵不多,除非就是整軍去邊塞打仗。
廣場正南方的高台上,是這一帶袞紮人敬奉的神木,其實不過是一截不知枯死了多久的木樁,隻是在那上麵長了幾株新芽而已。
所有的人都很安靜,男女老幼皆是望著神木,等待著族長的到來——隻有一族之長才有資格從神木上折下枝條,將它交給今年由天神指定的祀雨使者。
祝頌的樂音有如雷震,左右的袞紮族人齊齊下跪,高台之上,漸漸行上一位已近古稀的老者,卻是精神矍鑠,放眼於廣場上虔誠的信徒——不止這裏,還有留在壇外的沒能親臨大典的族人們,以及盛統城外分散在各處的袞紮族的子民,都會在同一時刻向風仙和雨師送上最真誠的祈願——天神會聽見的。
“起舞!”大族長揚手,那些早已沿牆列隊的樂手變奏起另一種節奏的祝頌曲,在莊嚴肅穆的祭壇中,卻是有滾紮族人歡快流暢的舞蹈。
笑衣拉著仁昭的手,隨著隊伍變換位置,向前,漸漸走上接通高台的石階,同時有人從另一邊去——接受風仙和雨師的點驗,是否經過神木的人能夠成為今年的祀雨使者。
“你跳得有進步。”仁昭看看笑衣,她跳得輕快了很多,比當年靈巧了呢,隻是現在大家都戴著麵具,笑衣看不見他此刻帶著讚許的目光。
“我特意向舞衣學的。”滿目得意,笑衣回想起在千衣坊的日子,是窮盡此生都難以忘記的記憶,那裏有這三年來的成長。
這就是笑衣,能夠讓人感受到聲音的笑容,就如同一根無形的線,不管傳輸著快樂和希望。
“你說我能不能成為今年的祀雨使者?”笑衣似無意地問著,踩著輕靈的舞步,不時扭頭看著淺笑的仁昭。
“你覺得好嗎?”隨著隊伍上前跨步,左右鬆開了手,仁昭到了笑衣身前,回頭看看,“或許吧。”
笑衣吐吐舌頭,她不過是問問,真要做那種鄭重不過的事一定會有很壓力的——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她會緊張,然後就會出錯,這樣就連仁昭都幫不了她。
隊伍又變了幾次,笑衣再看不到仁昭的身影。這會是第一次,他們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分開,又是在如今浩蕩的舞隊裏,她要找仁昭比大海撈針還要困難。不能叫,這樣的典禮不能被攪亂,更何況四周的頌樂也早已將她的聲音湮滅——她找不到仁昭,現在!
人流還在向著高台移動,有人上去了,也有人下來,而頌音依然繼續,沒人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停止,隻是當音符停止的那刻,就是今年祀雨使者誕生的時刻。
是的,就是她!那個方才還在笑問是不是她會成為今年祀雨使者的女子!
為什麼是現在?她隻想找到仁昭,隻要重新拉到仁昭的手就安心了。她從來沒有這樣焦惶過。真的,縱是三年的聚少離多,她也未曾擔心。然而現今,麵對著千雙祈望的眼睛,她卻找不到那屬於她的目光。她亂了,很亂,居高望遠,還是找不到仁昭!
大族長將一碗水交到笑衣手裏——是今晨采下的露水,專供祭祀用的。
怎麼辦?這是袞紮人的榮耀,卻不是她的!她隻要找到仁朝就可以了。但是現在,她必須完成突如其來的任務,務必要做到,而且要完成得出色。不會再有仁昭幫她擔待,沒有仁昭,她必須自己完成——從高台到大門,繞廣場一周,從另一麵回到這裏的過程。沒有仁昭,她覺得從未有過的緊張,還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