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耕牛不用鐮刀
隨處可種瓜果和水稻。
南洋遙
千裏大海萬重洋
過洋如闖鬼門關
浪濤如山船似鴻毛
葬身海底無人報。
送兒送郎闖南洋
上船容易歸路難
船開一去不複返
望斷愁腸音茫茫。
嗚嗚咽咽的二胡如泣如訴,傳遞著哀婉和憂傷,伴著那低沉憂傷的歌聲,讓人聽了更增添惆悵和悲涼,那是支老輩子的人唱斷腸的曲子。可是,“不用耕作就遍地是吃的”對窮得從地裏都摳不出吃的人是太誘人了,幾個後生馬上就說要去汕頭。家裏也實在想不出別的路子,隻好讓他們走。
隔天,村裏準備下南洋的三個大小夥陸續走出了家門,家人千叮嚀萬囑咐一直把他們送到大榕樹下。還有天成呢?等等他吧。有人說:八成是舍不得新媳婦,不等他了。說話間,一個人影從遠處大步過來,喊著:等等我。他出門時,正月裏才過門的新媳婦阿秀倚著柴門,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她左耳輪上那顆綠豆大的紅痣特別撩人,他一步三回頭,走出了十幾步還看得真切,怎忍心離她而去呢?要不是為了活命,新婚才個把月的小倆口,一床破被子都還沒捂熱呢。這一去,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聚?幾個夥伴好意地笑他:天成,舍不得新媳婦就留下吧。留下?村裏餓死多少人了。堂堂男兒,出去闖蕩,興許能活命。天成就這樣和他們一起走了。
每年三四月,下南洋的船就乘東北季候風起之時開拔。找活路的農家人就擁到廣州、汕頭、廈門、漳州等地的“豬仔館”,老輩子的人說豬仔館吃人不吐骨頭,可是要下南洋還得找他們。
通往村口的泥土路彎彎曲曲,人一走過,就揚起黃土,接連三個月滴水沒下,連草根都蔫萎了,幾棵榆樹光禿禿的,嫩葉剛冒尖就被村民摘來吃,剩下禿枝幹毫無生氣地歪斜在那裏,出洋,是人們唯一的活路。
天成和那三個小夥子其實年歲並不大,他們都才十八九歲,腦後的小辮有的盤在脖頸
上,有的垂在後肩,彎彎的,像根豬尾巴。他們上身隻有一件破短衫再罩上馬褂,下身是件單褲,腰間用草繩係著,都是補丁連補丁,有的衣裳襤褸,隻有新婚的天成穿的算整齊些,補丁的針腳縫得整整齊齊。他們起了個大早,喝了碗番薯葉和南瓜幹熬的菜湯就算是吃了頓飯了,就空著手出門,家裏實在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們帶走的,有點番薯幹他們也不忍心帶走,留給家人吃。四個人走著走著,來順說:都說南洋好,真那麼好嗎?他們當中最大的是20歲的登貴,他早天成一年就娶了媳婦,媳婦的肚子已經大了,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了,為了活路,他動身了。登貴說:好不好也得去碰運氣了,比起在家裏等死還好吧?其他人都不說話,每個人肚子裏都餓得咕嚕嚕叫,說什麼都毫無意義。走累了,就地坐下或躺倒,歇息一會兒,再繼續走。就這樣走走停停,日頭已經偏西了,最後一次那三人都站了起來,最小的柱子站不起來了,他才16歲。
起來!他們催促他。柱子有氣無力地說:我再也走不動了,告訴我娘,我就死在這裏了。天成過去把他扶起來,說:熬過這一天,會有吃的。一起出來,你不能就這樣躺倒了。
天陰下來了,頭頂炸了一個響雷,轟隆隆,閃電過後,天上掉下了雨點。老天有眼!這四個人仰起頭張開口,還伸開手把雨滴接在手上送進幹渴的嘴裏吸吮。
四個人走到一座小山,這比家鄉的山好多了,長著不少樹,他們把枯樹枝揀起來捆綁成兩捆,登貴和天成背著下山。那晚他們在山腳一座破舊的廟裏歇息,神龕上還殘留一些供品,四人也不管是什麼,拿來吃了,還燒起一堆火,身上才覺得有些熱氣。來順往火堆裏添柴,被登貴製止了。來順不解地問:火燒旺點暖和些不好嗎?登貴說:這些柴禾留著明天帶到集巿上可以賣錢,咱們就能買吃的了。哦,是這樣。他們把柴禾撤出了一些,就著炭火的餘熱互相依靠著將就睡了一夜。天亮了,又繼續趕路,他們一路走一路揀幹柴草,近中午時分,走到一個小集巿,竟多出了一捆幹草,有人買了那些柴草,給了三個銅板,把他們高興得直跳。三個銅板換了兩斤番薯,這兩斤番薯就讓他們吃了兩天。
終於走到了汕頭。天寒地凍,走了幾天,舊布鞋早磨破了,雖然農家子弟自小練就了一副鐵腳板,每個人的腳也都凍裂了。可是,當饑餓壓倒了一切時,即使腳凍裂,肉皮的一點疼痛便算不了什麼了。
汕頭街上可熱鬧了,店鋪一家挨一家,茶肆、麵館、酒樓、當鋪、絲綢店、賣布匹的賣鞋的賣婦女頭飾的,各種小食攤炸油條、包子、米糕,什麼都有,還有大煙館、賭館、嫖娼館,人來人往穿粉戴綠,讓人眼花繚亂。掛著什麼隆祥興行、裕祥和行、茂福隆行招牌的,大多就是豬仔館。這些商行都有眼線,他們到處轉悠,這個季節上看到那種衣裳襤褸、東張西望的鄉下人,就估摸準是來找活路的,便會盯上去,花言巧語把他騙來賣身當豬仔。看準是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如果誘騙不行,就合夥動手劫掠,幾個人把他圍住,用麻袋一罩,再用棍子把他打暈了,扛走就裝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