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來到這深山老林,張廣天一路身不由己,直到塵埃落定,他才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陌生和驚惶。望著周圍的黑山統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辨不清天地日月。打量這藏在山角落的村落人戶,他仿佛置身於古代人間,人們的衣食住行、言談舉止一切都讓他感到落後原始。但是,曾經的“革命”熱情還未完全消退,這多少讓他鼓起些勇氣,惶恐一陣之後他甚至還覺得有點兒新鮮。
開頭幾日不用出工,他就成天跟方狗子吹牛,講紅衛兵破“四舊”的故事,說是一幫人打著紅旗喊著口號,衝進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家裏,搜出好多封資修的圖書字畫,還把過去的老師捆起來,拉出去遊街。這些都是工作組發動學生幹的。他講得豪情萬丈、壯誌衝天,自以為是揚子榮進了林海雪原訪貧問苦發動群眾。方狗子學名叫方心紅,是個挺憨厚的小夥子,隻在本地讀初中,文革爆發學校停課以後他就回家種地,從來沒聽說過城市還這樣鬧騰,聽得張口流涎。
張廣天講得不帶勁了,方狗子就講他們村裏的年輕人也學著造過反,就是半夜裏突然喊話,把全大隊的地、富、反、壞、右“五類分子”老頭婆婆都喊來緊急集合,統統跪在大隊部門口,黑壓壓的一片,然後拿棍子敲他們的腦殼,用腳踢他們的屁股,讓他們哎呀叫喚哼哼,這叫做“采取革命行動”。
張廣天笑道:“他們算老幾?光打死老虎啊,沒意思!”
方狗子說:“也打活老虎啊,有個老中醫,算是我們村裏最大的反動學術權威,喜歡搞看病的婦女,我們就抓住他批鬥。一連鬥了三天三夜,還是不能過關。第四天,他突然手提一串血淋淋的東西亮給我們看,說:‘無產階級革命派的戰友們,紅衛兵小將們,我決心痛改前非,已經采取了革命行動,再也不會幹那種事了,您們看!’我們一看,原來是兩個卵子,他自己從身上割下來的……”
張廣天早已笑得喘不過氣來,兩人就歪在偏屋裏一講大半夜。兩人混得濫熟了,張廣天有時就背誦幾句古詩詞,還操幾句俄語。那時中學都開了俄語課。方狗子對張廣天能操俄語很驚訝佩服,想學說幾句,張廣天就教他:同學是“打蛙裏習”、謝謝是“時把睡吧”。
那晚方狗子突然對張廣天說:“你懂古文,會俄語,我也會一種語言,看你懂不懂?”
張廣天撲哧一笑道:“你說說看”。方狗子就說:
“第你力吃力一諾個呢雞那八!”
張廣天莫名其妙。方狗子得意地大笑道:“你不懂吧!我告訴你,翻譯成中文就是‘你吃一個雞巴!’”
張廣天嗔笑道:“去你的,這算什麼語言!”方狗子講解說:“這種語言其實是過去土匪的暗語,我放牛時跟一個解放前當過土匪的農民學來的。”
張廣天說:“你再說一遍”。
方狗子就一字一頓地又說了一遍:“第你,力吃、力一,諾個、呢雞,那巴”。
張廣天想了想,終於明白了這種“語言”的奧妙,其實就是每個字前麵加一個相同韻母的字。便說道:
“第你冷啃朗兩樂個膽卵字子!”
方狗子驚叫道:“啊呀,你們知識青年真行,我學了幾個月才學會,你一下子就活學活用了!好,我就來啃兩個卵子,讓你立竿見影!”說著就把腦袋往張廣天襠裏鑽。於是兩人瘋鬧大笑。張廣天止住方狗子說,我們來用這種語言背語錄,然後就大聲朗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