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降臨,東方既白。小僮急慌慌地來敲門,說是夫人要不行了,主子請我們去。
穆楓坐在床邊,握著一隻蒼白無力的手,麵容似是老了十歲。
“穆楓。”那名字含在嘴裏幾許淒涼。
“金蓮,過來。”他向我招手,眼睛卻仍看著她。“如意,金蓮來了,你不是要見她嗎?”
喚作如意的人兒自錦被中睜開無神的眼,一隻手直直地向我伸來,我慌忙握住那毫無溫度的柔夷。
“蓮兒,我知你一直怪我搶了武郎。”她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蓮兒,我知道你跟了他兩世,知道你為他兩次殞命,隻是,我別無他法。我不能跟任何人分享我對他的愛,你知道嗎,我和他有三世之約。”她喘了一口氣,目光投向虛空。“我們一見鍾情,許下三世姻緣,隻因我當年不知修行積德,世世福薄命短,終不能得償所願伴他終老。”她將目光柔柔地投向穆楓,“你莫怪武郎,那宿世的姻緣原不是他能左右,他隻知一見我便知道我是他一生所愛,卻根本不知是為何。這許多年來,他心中屢屢牽掛著你,時時記恨自己冷落你方才致你淒慘離世。這一世,多餘的人是我。”如意咳了幾聲,嘴角滲出血絲。“蓮兒,我與武郎三世情緣已了,便要去那情天恨海冊中消了此段公案,你可願意代替我繼續留在武郎身邊?”
眼淚模糊了雙眼,現實與夢境,愛與不愛,得到與失去,一樁樁,一件件,俱都在眼前。
對不起……
對不起,這一切隻是我的執念結成的幻境,真實的我們,早已湮滅在曆史滾滾的洪流。
我伸出手撫摸穆楓慘白的臉,愛人,我不負責任的死去,留給你和她這許多年的傷痛,原是我的不對。我雖然口中說得大義凜然舍身忘我,卻終還是執於一己私念,任恨意蒙蔽了記憶。
我收回手,在那額頭上輕輕一啄,回身對著那將死的人說:“沒人能代你照顧他,你若要他好,便努力地活著。”我充滿愛意地看著繈褓中不知事的小嬰孩兒,依舊對那女人說:“別再逃避了,金蓮隻是他的妄想,這世界上從來沒有過什麼叫金蓮的女子。你隻道欠了我,再見我時要還給我,卻不知道這樣便又要欠下他的。”
我揮揮手,努力將自己在他們心目中的記憶抹去。這是我的執念世界,我知道,我便是這裏的主宰,縱然此界馬上就要崩塌,我也要他們懷著幸福消失。
眼前的一切慢慢淡去,消失,消失。空空的天地間隻餘下我與紫暮二人。
“你將這執念的世界打破了。”紫暮輕聲道。
“本就不該存在,消失和遺忘才是它永恒的歸宿。”
“如果我告訴你,這世界崩塌了,我也會從你的生命中消失,你還會這樣選擇嗎?”
“阿暮……怎麼會這樣?”我急切地看著他的臉。
“娘子,我不懂得什麼是愛。我隻是想和你永遠在一起。”紫暮伏在我懷中,如孩子般的哭泣。“父神說相聚即離別,有一****會愛上將我帶入輪回的女子。隻是,我們相愛之日,便是離別之時。當你將自己的世界敞開給我時,我是那麼迫切地想要保護你,不想你受到任何傷害。我現在知道,那時便已經是愛了。娘子,我曾傻傻地以為不要你便可以不愛你,我錯了。”紫暮的眼淚好冰,冰得我直打寒戰。